抬首，掌燈使已經退到了一旁，燭火也消停了下來，兩人知道，說話的人就是大司命了。
    周瑜不卑不亢地回答：“事前不知道您的規矩，毫無準備就來到了蜀州城，不然您的歡迎儀式會更加精彩的，見笑了。”
    大司命看了周瑜好一會兒，確信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鬼魅，既不是身居高位，也沒有超然武力。不得不說，他尊敬中帶著反抗態度勾起了大司命的興趣，而他身邊這個凡人，大司命心中隻是有了大致的猜測。
    “凡人和鬼魅混在一起，來蜀州城做什麼，求生還是求死啊？”
    聞言，周瑜直截了當：“求凝川筆。”
    高台上的大司命小小地吃了一驚：“哦？你是不是去見過山鬼了，她讓你來的？你拿那東西做什麼？”
    “是從太行而來，聽聞凝川筆可將不入輪回的魂魄寫入輪回，想求得凝川筆把一位友人添進輪回道。”
    他剛說完，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周身一冷，氣氛瞬間改變。
    一旁的孫策緊了緊匕首，將刀刃的方向偏向了大司命的位置。他終於知道周瑜寧肯隻身犯險為的是什麼了，或者說，他終於知道周瑜要為他做什麼了。是的，周瑜說過，他的目的，孫策早晚會知道的。輪回這種死後的事他不懂，他隻知道，當時自己耍賴發狠也要跟過來的決定，現在看來是多麼的正確，他不動生色地將周瑜護在了身後。
    “哈！”沒想到大司命竟然笑出了聲，“小鬼，誰告訴你凝川筆有那般作用的？”
    周瑜也沒搞明白大司命為何要笑，所以沒有隱瞞：“判官，地府的判官大人。”
    “他？”大司命挑了挑眉，“倒像是他幹出來的事，當年信誓旦旦地承諾誓死維護天命的人，暗地裏不也是不把天命當東西看的家夥？”
    很久以前，大司命還是天上的神，他也是天命的一部分，私下裏也是一個維護天命的神。可自從他不司楚人死，將所謂天命置若罔聞開始，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快感，哪怕被貶到當時人人避諱的陰間，他心中的快感也從未減退。
    毫不後悔。
    端著一個天神的架子太久，他幾乎忘記自己原是一個隨性狂傲不服規則的家夥了——就像判官那樣，即使判官隱藏得很好，可自從他進入蜀州城進入宮殿開始，大司命就從他的言談舉止間窺到了一絲屬於自己的影子。
    “我告訴你，凝川筆是封印記憶的，將記憶留在幽篁紙上，隨時拿取。輪回一事，隻是判官編出來誆你的，給他當了槍使還樂嗬嗬的，你長腦子了嗎？”大司命嘲諷得直直白白。
    周瑜的臉色一點點變白，越發像個真正的鬼魂：“什麼？他……”
    “別想著找他了，他是沒有空閑搭理你的。”大司命像先知一樣，堵住了周瑜的口。
    潛意識裏，他知道不能完全相信大司命，可他忽然想起拿到幽篁紙的那天，判官刻意的隱瞞和驟然變化的態度，一時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
    他隻是一個小鬼魅，明確的自知之明使他不奢求從上神手中得到什麼。因為親眼見到了生死簿中沒有孫策的名字，而判官絕無能力從中更改，所以他並不介意給這些家夥們打白工，隻要、隻要他們願意將伯符寫入輪回。他們的恩怨，他們的訴求，他們要求周瑜去做的事情，周瑜統統不在乎。
    這麼多年不在輪回道，他也不知道孫策究竟在哪裏，孫策死後沒有像自己一樣變成鬼魅而遊離輪回之外，那他現在是普通凡人嗎？如果是，凡人死後再轉生怎麼可能不通過輪回道呢？周瑜絞盡腦汁回想孫策身上不是凡人的蛛絲馬跡。——他的身手？做黑市生意的人怎麼會沒有好身手；他的武器？很普通的匕首，質地還不如兩千年前他費盡心思找的那把；槍？他對這類武器了解不多，不敢妄言。還有什麼……哦對！體溫！
    周瑜在凡間接觸的人千千萬，從沒有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像孫策那樣近乎灼熱的溫暖，哪怕是短暫暴露在太陽下……等等，太陽？！
    凡間的神偏向人，地下的神偏向鬼，那生在天上的神呢？對了，是有太陽一樣的溫暖，周身沐浴在陽光下的溫暖。那麼又是誰給出了這樣的形容？是混沌初開時的人類，而後口耳相傳，流傳至今。人鬼不同，人的溫暖在鬼看來，可不就是灼熱了嗎？
    他不入輪回，難道因為他是天上的神？或者說，曾經是天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