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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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公子回來的晚上就發起了高熱,請了大夫來看也不過是說底子太弱吹了風染了一些風寒,為了這事綠腰和雙環被罰在廊下跪了一夜,而慕容黎在床邊守了一夜,所幸隔天一早熱就退了,隻是人的精神還不太好,飯量還沒平日裏的一半。
這般一耽擱,轉眼就是中秋,隻是這離公子的身體著實不大給力,下午時分又有些低熱,如此一來苦苦央求、撒嬌賣萌好不容易求來的出門機會付諸東流,離公子躺在床上,白淨的臉龐因為低熱有些異樣的潮紅,卻還拉著慕容黎的手不肯放。
“你如今都這樣了,難道還想去見你那個朋友?”慕容黎給他掖了掖被角,冷著張臉,連聲音裏都透出了冷意。
離公子雙眼含著一汪水:“可是……可是我那天答應他了,八月十五晚飯之後去上塘街見他的。”
“你又不是故意不去見他,這樣吧,我讓方夜過去送個信兒,你把那人長什麼模樣告訴我。”慕容黎退讓了一步,原本這樣來曆不明的朋友他是根本不會同意離公子去見的,不過後來他思及這人也算是自己弟弟的第一個朋友,這才勉強同意。本還想問清楚一些,沒想到這孩子嘴巴卻緊,一絲一毫口風都不露,他想了想也就算了,大不了讓方夜蕭然都去護衛,難道還怕什麼宵小?
離公子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頭,慕容黎看他的模樣也輕哼了一聲:“要麼你失約,要麼你把模樣告訴我,我拍方夜去解釋一下,自己選吧。”
離公子似乎很難抉擇,他咬著自己的唇,最後一把拉住了自家哥哥的衣袖,泫然欲泣道:“哥,你替我去吧。”
“……”慕容黎如何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會提出這麼一個主意,他一時有些怔愣地望著離公子,半晌吐出兩個字:“胡鬧!”
說罷就要走,離公子卻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急切道:“我跟哥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帶著紗帽,根本認不出來的!”
慕容黎一時走不開,隻得頓足在原地望著弟弟:“你是要我冒充你去跟那人見麵?”
“嗯!”
直到車駕行到了山塘街的入口,慕容黎都覺得自己不該答應離公子這個荒唐的主意。路上幾度想要開口讓方夜駕車回去,可是想到弟弟哀求的眼神,還是把這心思給壓了下去,另外弟弟最後告訴他那人的名字讓他有些在意。
執明?是恰好名字相似,還是就是天權山莊的少莊主呢?
“家主,到了。”方夜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
慕容黎收回思緒,將手中的紗帽戴在了頭上,撩開車簾由方夜扶著下了車。他下車之地是閶門的僧渡橋,雖是團圓佳節,可是街上依舊熱鬧,街邊點了各色彩燈,恰似應了那句火樹銀花不夜天。
慕容黎讓方夜去一旁等候,自己則走到了橋中央,心中不免覺得不管是自己弟弟也好,還是那個執明也罷,一個兩個都是這般不靠譜之人,相約之時盡然連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都不約,隻說了一個山塘街。
山塘街,一街七裏,從閶門能到虎丘,誰知道那個執明會在哪裏,會不會來。
所以慕容黎選了離客棧近的的僧渡橋,決定等上一炷香的時間,若是人不來他就回去,也不算對弟弟食言。
而在不遠處茶樓一邊喝茶一邊倚窗而望的執明卻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上身一襲月白色琵琶袖對襟短衫,下身卻是由淺至深的漸變紅鯉魚裙,金紅交織的錦緞腰封勒出他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頭上戴了一個白玉發冠,依舊紗帽敷麵,看不清模樣,但那身量卻是旁人如何也模仿不出來的。
執明隨意丟下一錠銀子匆匆下了茶樓,他本以為那人不會來了,又懊悔自己相約時未說清地點時間,怕遇不到。
慕容黎有些習慣的緊了緊左手,空曠感讓他有些不適,為了模仿的更像一些,他特意將古泠簫留在了客棧,如今反而有些不習慣起來。為了擺脫這種不適,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衫,這件衣服也是阿離,他穿著腰圍還是鬆了一些。
“狐仙~”帶著歡愉的招呼聲在他身後響起,慕容黎回首望去,最先看到的卻是映著月色的一雙眼睛,晶瑩的月輝落在那雙玄色的眸子裏,清冷地好似北方昱照山上刮來的一陣風,吹得慕容黎有些涼。
“執明。”這兩個字,慕容黎說的一字一頓,他沒有疑問,而是帶著肯定,若說來前聽到這個名字他不過是有五分猜測,那麼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那五分的猜測已經化作了十分的肯定。
執明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卻十分高興:“終於不叫我蛇精了,那我也不該叫你狐仙了,你叫什麼,上次也沒來得及問你。”
慕容黎沉默半晌,最後緩緩吐出一個字:“黎。”
“黎?”執明重複了一遍,卻沒有再問姓氏,隻笑道,“那我以後叫你阿黎好了。”
慕容黎抬眸看了他一眼,有立刻撇開眸子,他不知道他自己說的那個‘黎’字倒是到底是自己名字,還是弟弟的名字。不過是誰的名字都一樣,在執明的眼中自己也不曾是自己,而是在西園寺裏跟他玩鬧的慕容離,那麼這個名字自然也該是他的。
“阿黎,我們一道去街上逛逛吧,這處也是算是姑蘇城裏一二等風流富貴之地了。”執明上前拉了他的腕子就走。
這山塘街自古以來就是一河一街,雙道並行,一邊街道一邊河水,街邊商鋪林立,小攤更是不勝枚舉,河中也偶有紮著花燈的畫舫行過傳來一陣歡笑燕語之聲。
慕容黎掙開了執明的手,與他並肩走著。來往行人大約見他身量纖纖,都以為他是女扮男裝的女眷被家中夫婿帶出來玩耍的,走路是也都頗為有禮,盡量避開了。
慕容黎並沒有注意這些,他隻是默默和執明走著,他一向寡言,跟不會聊天,所以也隻能沉默,倒是執明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說那家店的梳子好,一會兒說那家店的胭脂不錯,活脫脫一個紈絝子弟。偏偏他相貌英俊,舉手投足又都是一副貴族風範,倒是惹得不少少女都在一旁偷偷看他。
兩人走了一陣,執明瞅見前麵有個糖炒栗子的攤子,轉頭讓慕容黎等一下,自己走過去買了一包栗子回來遞給了慕容黎,慕容黎有些怔愣地接了,耳邊是執明的聲音:“這桂花糖炒栗子很是好吃,那家攤子是最好吃的,你嚐嚐。”
慕容黎點了點頭,卻覺得那袋還有些溫熱的栗子隔著紙袋有些灼燙他的心。
“阿黎可是走累了,我在前麵的吳韻茶樓定了雅間,那邊賞月最好,我們現下去歇歇吧。”
慕容黎眉心微動,問了一句:“若是我沒來呢?”若是我沒有來,你定的地方豈不就浪費了嗎?
慕容黎話問了半句,執明卻似心有靈犀一般聽得明白:“你若沒來,那我就隻要形單影隻,獨自登樓賞月了。”
慕容黎看著他總是帶笑的眼睛,唇角微勾,露出一絲笑意。
執明定的是吳韻茶樓頂層最好的雅間,那處賞月無任何遮擋,隻能見那一輪皓月懸空。
兩人相對跪坐,臨欄的竹簾已經被卷了起來,玄色夜空中露出那盤銀月,寒露凝光,玉蟬素影,當真風雅。
“阿黎,這處的茶還不錯,你喝什麼?”
“既然是姑蘇,自然是碧螺春。”
“來壺碧螺春,快這些。”執明拋了錠銀子給小二,又轉而看向慕容黎,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日的他和西園寺中的他很是不同,雖都帶著縹緲仙氣,可是眼前的這個連說話都冷冷冥冥,當真好似那九天之上的謫仙,無意落入凡塵,望著他總覺得他不似人間。可是偏偏這人卻又在他眼前,身周是三丈軟紅、凡塵煙火,又不如何能說他不在凡間。
小二很快上來一壺碧螺春並一疊月餅,執明執壺給慕容黎斟了杯茶,殷勤的遞到他手邊,慕容黎接過嚐了一口,微微點頭:“好茶,上好的雨前碧螺春,配上虎丘觀音泉的泉水,清香甘冽,不可多得。”
聽見慕容黎如此誇獎,執明眼中笑意更甚,他揀了一個月餅遞給慕容黎:“這肉月餅可是吳韻茶樓的招牌,皮薄餡兒大,香酥可口,你嚐嚐。”
慕容黎接過咬了一口,肉汁滿溢,酥皮味美:“果然好吃。”
“阿黎喜歡就好。”執明一手支著頭瞅著慕容黎,雖然隔著白紗什麼都瞧不真切,卻不知為何怎麼都看不膩。
慕容黎抬眸看見執明正一錯不錯的盯著他看,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麼?”
“看阿黎啊,覺得阿黎就是那九天之上的仙人,讓人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都拿到你麵前。”執明答的坦然。
慕容黎卻很少聽到如此調笑的話語,他一向冷麵示人,一般人見了根本不敢造次,可是如此話語從執明口中說出來卻帶著幾分赤忱,反而少了調笑之意。
“那你呢?”慕容黎也不知自己怎麼會突然問出口,可是這話就不由自主從嘴裏漏了出去。
執明一笑:“隻要阿黎想要,我通通都拿來奉與阿黎。”
“那若是……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呢?”
執明一愣,可隨意端正了坐姿,唇角勾起,眼帶笑意,認真道:“那我就建座高台,攜著阿黎飛天攬月如何?”
慕容黎嘴角微翹:“那你可要記清了。”
夜色漸深,慕容黎便向執明告辭,執明定要相送,如此一路送到了僧渡橋,慕容黎看見了歇在一旁的馬車和方夜,轉身對執明道:“我家仆從和馬車就在那裏,不必送了。”
說罷轉身欲走,執明卻突然不舍起來,他輕聲喚了一聲:“阿黎。”
慕容黎回首看著他:“何事?”
執明想說自己隻是想喚他一聲,並沒有其他的事情,可看到那被風微微拂起的白紗,心念一動:“阿黎,可能讓我見見你的模樣?”
慕容黎微怔,垂了眼瞼,最後還是一手揭開了半麵白紗,露出半張臉孔——素麵如雪未著紅妝,雙瞳剪水,眸光瀲灩,朱唇一點,勝似桃花。他隻看了執明一眼,立刻放下紗簾匆匆轉身,上了車,遠去無痕。
獨留執明呆立原地,似被勾了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