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風波過後，兩個人就像平常一樣繼續上課。既沒有處分也沒有記過。顧澄依舊認真地記著筆記，莊鬱林仍舊低著頭。教室裏安靜地隻剩風扇轉動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筆頭劃過紙張發出的沙沙聲。
    夏天的悶熱浸濕了白襯衫，同桌的胖子坐得離他很遠。所以莊鬱林有了足夠的空間，整個上半身趴在桌上，把頭埋進書本裏。突然他覺得後腦勺一痛，一個黃色的紙團掉在他座位旁邊。
    他彎腰撿起來，攤開皺巴巴的紙團，是那種常見的練習本上的紙。
    上麵用紅色的水筆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幅圖。
    兩個小人在爬一座山，旁邊還寫了“斷背山”三個大字。
    然後莊鬱林聽到後麵傳來幾聲竊笑。他把紙重新揉成一團，扔進抽屜裏。
    到期末考試那天為止，莊鬱林的抽屜裏已經扔滿了幾十個這樣的小紙團。當他捧著這些紙團扔進垃圾桶時，周圍充滿了明目張膽的譏笑。
    莊鬱林抿了抿嘴，轉過身飛快地瞥了顧澄一眼，然後走向自己的座位。剛想坐下，他又看到了同桌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看到莊鬱林轉過頭看他，陳欣豪又連忙低下頭看自己的試卷，胖胖的手攥著筆飛快地在紙上計算著。莊鬱林頓了頓，臉色難看地拎起書包，在一片惡意的哄笑聲中衝向了洗手間。
    顧澄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朝周圍那群吵鬧的人瞪了一眼，四周立馬噤聲。
    水龍頭嘩嘩地開著，莊鬱林拿冷水衝著自己的臉。雙手撐在洗手台上，本來就有些微駝的背看起來更加地佝僂。他看向鏡子，幹燥的淩亂的頭發，被打濕了粘在臉上。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透著陰鬱，被額前的頭發遮住。裏麵的背心胸前已經濕了一大塊，浸透了外麵的白襯衫。
    用手抹了抹臉，冷靜下來以後他走向長長的走廊。沒走幾步，又被扔過來的紙團打中，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身後是熟悉的譏笑聲間或夾雜著一些議論。還有人朝他吹口哨。
    他緩緩地停下腳步，像被按了停止鍵一樣定定地站在那裏。很快，腳下就積了一堆數量可觀的紙團。
    異類，怪人，惡心，這幾個詞不斷充斥著他的耳朵。
    現在已經放學了，很多背著書包的人紛紛擦過他的肩，目不斜視。身後是他的一些同窗同學，而他現在正接受著他們的奚落和譏諷。
    莊鬱林緊了緊身側的拳頭，轉過身，一言不發地望向那幾個人，他發現他們是平常班裏最愛起哄的幾個。
    站在最前麵的那個吹了聲口哨，似笑非笑地看著麵無表情的莊鬱林。
    “怎麼，秘密被發現了，現在惱羞成怒了？”
    然後他們又爆發出一聲大笑。
    莊鬱林在一片嘲笑聲中顫抖地動了動，然後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過去。
    “不要過來啊，我可不想被傳染”男生誇張地叫著。
    奇怪的，看著那些人嬉笑的嘴臉，沒有很憤怒，隻有說不出的厭惡。他加快了腳步，與他們擦肩而過。
    “真慫”，那個男生嗤笑了一聲，“果然是死同性戀”
    莊鬱林頓了頓，睜大了眼睛，心髒好像被什麼重擊了一下。突然間他掄起書包砸向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沒想到他會動手，一下子被幾斤重的書包砸在臉上，砸懵了。
    剛要還手，他就發現四周一下子都噤聲了。疑惑地向後看去，發現顧澄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比他高一個頭。
    上次和顧澄打架他也有一份。肌肉還有那份疼痛的深刻記憶。他顫抖了一下，慢慢放下拳頭，看著顧澄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走遠。
    一切就像慢鏡頭。回過神來以後才不甘心地意識到，自己被徹底無視和小看了，這跟被打得進醫院比起來，不知道哪個會更好受一點。他啐了一口，死死地盯著顧澄的背影。連莊鬱林什麼時候走的也沒發覺。
    莊鬱林跟在顧澄身後，走了幾步之後又跑上去和他並排走出校門。
    顧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眼神。
    “你可真沒用”
    他看到對方狼狽的樣子嗤笑了一聲。
    莊鬱林聽到後扯出了一個這些天來的第一個微笑。他跟顧澄說你等等，然後跑向旁邊的販賣機，掏出一些錢買了兩瓶飲料。
    顧澄也就真的等在那裏，沒有先離開。
    莊鬱林打開其中一瓶，遞給顧澄，然後又打開了自己那瓶。冒著冷氣的碳酸飲料流過喉嚨，他呼出一口氣。覺得縈繞在他心頭的煩悶一掃而空。
    “前幾天的事，對不起”
    顧澄哼了一聲。“你要道歉的事可不止這一件”
    “其他的事我不準備道歉”莊鬱林抿了抿嘴。
    顧澄奇怪地看他一眼，想說什麼但是又閉嘴了。他喝了一口飲料，冰涼的酸甜感覺刺激著他的味蕾。他驚覺自己已經有很多年沒喝過這玩意了，價格也從原來的五塊漲到了現在的七塊，他並沒有那個閑錢。
    “你不在原來的那個地方打工了嗎？”
    莊鬱林憋了一會，決定開口打破沉默的氣氛。
    顧澄看向他，搖了搖頭，又抬頭喝了一口。
    又走了一段路，莊鬱林發現他們已經快到小區門口了。他從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樣快。
    看到顧澄打算不打一聲招呼就直接回家，莊鬱林連忙開口。
    “跟我一起吃飯嗎？”
    顧澄停下腳步，一臉詫異。
    “啊？”
    莊鬱林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上次我說要一起吃飯的”
    顧澄點了點頭，順便想起了那天發生的糟糕的事。
    “但是我們為什麼要一起吃飯？”
    “朋友之間一起吃飯不是很正常嗎？”當然他從來沒有朋友，更沒有跟朋友吃過飯，他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
    顧澄看起來猶豫了一下，為了這個蹩腳的理由。他看著莊鬱林略顯誠懇的眼神——
    “你請我嗎？”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