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微怔了一下，這一刻突然想到小時候所謂父慈子孝，合家歡樂的場景，那是她的年少，她不常想起來，或者說，幾乎沒有印象，“蘇將軍，客氣。”沒有印象的東西，還是走得遠一些為好，包括對這個孩子，她也克製著母子之情，更何況，什麼又是母子之情？
    “蘇家感激的恩德。”蘇晉軒亦回之以禮，心裏舒了口氣，這是孩子的母親，如此，足矣讓他可以釋然麵對這個女人，他掏出兩塊白玉，一塊放在孩子的繈褓裏，一塊給了夏七，“盧將軍托我給你和孩子。”
    夏七握著還有幾分體溫的白玉，沉吟著，“盧將軍可還有別的安排？”
    “此次清軍兵臨城下，皇上壓製兵權，一心主和，將軍主戰，頗不得力。”蘇晉軒話說到這裏，夏七心裏便有了數，君臣不能同心同力，死的，隻有臣。
    蘇晉軒逗弄著孩子，硬是把睡著的孩子弄得哇哇哭，臉上帶樂，“這孩子，像我。”
    蘇晉染端著補湯進來，聽著直笑，“哪裏像你了？”她一身鵝黃，懷孕的身態不若少女之時的輕盈，蘇晉軒打趣著，“煮湯時候嚐了不少。”
    “說甚了。”蘇晉染把湯給夏七，抱過孩子哄著，“老夫人安排了大補，一天一天，便也如此了，還好有夏七，否則都我一人應付那些補品，可不成瓷娃了。”
    你本就是瓷娃娃了，夏七安靜低頭喝湯，這對兄妹一起，她是插不進話的。這世上本就有些人，在一起時候給人一種水乳交融之感，這叫情意，親子兄弟姐妹，戀人友人，建立在毫無保留的信任之上。
    蘇晉軒晚上拜了祠堂，便被叫去了軍營，盧將軍一向平靜白暫的臉帶著幾分猙獰，聲音低沉沙啞，“德州被困。”
    蘇晉軒隻覺得一聲悶棍擊上心頭，大腦嗡嗡作響，德州不是什麼戰略要地，但是任何人心裏都清楚，德州裏的那人，是誰。他穩了穩身子，說話時候聲音卻還是顫抖，“我速去救德州。”如今京城被圍困已是第三日，根本沒有兵力去救德州，他心裏自然也是清楚，騰出的兵力，不過是自己那些出生入死的親兵，此去，必然無回。
    盧將軍目光沉毅，“現在隨我進宮。”
    “盧將軍！”蘇晉軒咬牙，單膝跪地，“隻求見老師最後一麵，報其教誨之恩！”
    “今日，夜襲”
    兵貴神速，半個時辰三千精兵整兵待發，這是天雄兵的精兵，偷襲暗戰攻城，樣樣精通。
    蘇晉軒外帶五百人前去德州，擾亂視聽。
    目前一切都是順利的，清兵也沒有想到大半夜的後大方會有人過來端，所謂出其不意，大致如此。
    一片金戈鐵馬，揮刀斬血流，盧將軍這番殺的痛快，但是到底三千人，本是先鋒隊，需要後勁大軍，但是高太監那廝硬是憋在了城裏，沒有放兵出來。
    盧將軍察覺到了，清兵也察覺到了，幾大幹將整理兵陣，準備圍殺此人。孫先生被困，這人再困死此地，大明，必亡。
    鮮血和屍體衝開了一條路，這群人突圍了出去，三千人隻剩一半。
    這番狼狽進了城，已是晨曦，盧將軍直接駕馬到了爵府，楊先生拿著戰報眉頭緊縮，這個人和皇帝是一個表情，憂國憂民，才二十多歲，便是有了白發。楊先生看向麵前臉上帶血，身上亦是血腥味夾雜著冷鐵味道的白麵書生，兩人目光交接，已是一陣雷鳴，“盧將軍，辛苦。”
    “楊先生，高公公未合軍令，此番夜襲失敗，我天雄兵死傷慘重，皇上怪罪下來，不知當如何定論。”
    “盧將軍，皇上本意是主和的。”楊先生這話意思大概就是高公公不讓出兵也是符合聖意，“我大明兵力不若清軍，和戰才是上策！”
    盧將軍麵色微凜，這股蕭殺的氣息加重了他身上的血氣，難怪被稱盧閻王，楊先生下意識後退幾步，循著椅子坐下，隻聽盧閻王聲音低啞，“和，孫先生不同意，我那廝殺的士兵不同意，死於刀劍鐵騎下的亡魂不同意，受清兵淩辱的大明百姓更不同意。”
    “盧將軍！”
    “我若主和，他日袁都督的事兒必然到我頭上！”
    楊先生微怔，盧將軍的眼神是肅殺堅決的，和孫先生如出一轍，這是真正殺過人的眼睛這樣一個人守護大明，是大明之幸。
    城裏流言蜚語很多，什麼投降，什麼賣國，蘇大學士開了幾個胡說八道嚴重的，氣的有些喘不過氣，這群小兒，都不知道為臣本分，當真無恥！
    郭家將孩子送到了江浙一帶，一些女眷也送到了那裏，郭琰守城，做這些本就方便。蘇晉染沒有走，老太太亦是，這時候婆媳關係反倒有些母女之意，“倒是個有根骨的。”老太太笑著縫著孫兒的衣物，過了這段時間托人一同送到江浙那兒去。
    蘇家的孩子也一起送過去，夏七看著孩子離開時候哭的撕心裂肺，眼淚就下來了，蘇晉染輕輕抱著她，“別怕，過了這段時間，便可以去看他們了。”這人，到底還是有幾分女人模樣的。
    夏七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機會了。
    偷襲失敗第三日，德州破，能熬到第三天已是難得，畢竟城裏沒有什麼當兵的人，清兵也清楚裏麵這人多麼德高望重，便也沒有強攻強搶。
    答應了孫先生不屠殺百姓後，皇太極這才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神人。
    神人用來見見和表達敬佩，想讓這人為清兵效力是不可能的。
    孫先生看著氣勢軒昂，頗有當年高祖氣候的清兵，麵色凝重。皇太極對他禮遇有加，最後死亡也是至高的尊敬，自殺。
    孫先生對京都方向跪拜三次，自刎而死。
    蘇晉軒帶些孫先生冰涼的身體離開清軍，尋了偏僻幽靈的地兒，立碑跪拜。
    清軍將領本是不樂意放蘇晉軒走的，多爾袞笑而不語。
    京城一片嘩然，流言蜚語，人心惶惶，背叛，通敵，亦是向盧將軍襲來。
    盧將軍握著長劍的手指，一片泛白，他轉身進了營帳，出來時頭上係了白帶。
    其實他的守孝期還沒有結束，便被召開守城，那日偷襲若是裏應外合成功，今日便不會如此，他到底不是老師，得天子、朝廷信任。如何，奈何，他目光堅毅，看著帳篷前頂天而立的將士們，至此五千人。

    作者閑話：

    有段時間我常常做夢，夢到那個下半夜，我們一起看著一輪明月。
    那時候高二吧，夏天，兩人都熱得睡不著，就在小陽台站著，也不記得當時說了什麼，就記得她的笑，美得不可方物。
    那時候我想，如果是為了她的笑，不論是小醜還是很強地活著，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