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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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一筆一筆找上門,無非都是解急救危。
江湖仍然是江湖,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為情為錢為名為利,而慕容夕也不是無知少年,歲月洗去豪情卻曆練出膽魄,多少次令人驚歎的乾坤扭轉,讓慕容夕這個漸被世人遺忘的名號重回武林。
甚至,蓋過他當年在淩霄閣的勢頭,人人都喜歡雪中送炭的俠客,而厭惡跟著獨孤傲殺戮四方、助紂為虐的手下。
第一次被人叫恩公,慕容夕渾身不自在。
聽慣了垂死之人的詛咒,見慣了他們飲恨的眼神,麵對突如其來的感激,卻讓他冷著臉不知該如何回應。
原來,感激和仇恨一樣,初見時都難以接受。
慕容夕在那一晚,忽然憶起嘯天虎,娑婆劍下第一個亡魂,那筆直墜入湖底的身軀和死不瞑目的雙眼。
記憶忽然開了閘,一點一點湧入,就好似中了邪咒。那些死在劍下的人,像一個個活了過來,在慕容夕的眼前和夢裏翻騰,攪得他夜不成眠心煩不已。
終於,一個焦躁的頂峰讓慕容夕失去理智,連夜衝到淩霄閣風月尋夢的公事房,一杆劍衝著窗邊端坐的人影刺去。
一切都是那人惹得禍,殺掉那人,就能讓焦躁的心平複。
慕容夕瞪著久久未眠的血眼,心頭被這股執念充斥,娑婆劍出鞘不留餘地,招招式式逼上極端,瞬間將風月尋夢逼到角落等死的份。
“哎,慕容夫人……”
風月尋夢顧不上要命的劍鋒,目光飄落到慕容夕的身後,從薄唇裏逸出一聲輕呼,卻讓刺過來的劍鋒驟然一頓。
一瞬間的停滯,對別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本非池中物的風月尋夢就足夠了。
人影一閃劍失準頭,紮進風月尋夢的肩窩,卻反而為他贏得一步之機,等慕容夕回神再次逼招,風月尋夢的惜劍已經握在手裏。
生劍出,死劍休,慕容夕再沒討到便宜,不管用多大力道,總能被對方化解。
明明占不到便宜,偏偏就不肯收手,慕容夕憑著胸膛一口氣,豁盡全力不死不休。風月尋夢也不喊停,也不準任何人插手,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勢。
直到黎明破曉,已過了千百招,慕容夕用盡最後一口氣,娑婆淚掉在地上,人也栽倒在風月尋夢的懷裏。
所有的執念都在纏鬥中耗盡,最後的感知便是對方的懷抱,帶著人世的柔暖寬和,像海浪一樣托舉著他,穩穩當當堅實可靠!
這一覺,睡得安穩、踏實、無思無慮,沒有沉重和窒息,沒有殺戮和怨氣……
慕容夕睡醒之後,拿起桌上的娑婆淚,推開房門就這樣走了。
路過棲雲樓的時候,風月尋夢正跟下屬說話,肩窩的傷肯定還沒結痂,看到慕容夕隻是溫柔一笑,在他眼裏慕容夕的行刺行為,不過是小孩耍性子不值一提。
慕容夕亦如往昔,冷著一張素臉,不苟言笑下得山去。
山上山下百來雙眼,個個都在盯著看著,心裏頭是好奇萬分,隻有當事的倆個人,淡定得好似沒事人,打完之後各歸各路,連一句對白都沒有。
去過一趟淩霄山,慕容夕心情沉澱,腳步走得更穩健,娑婆淚在手越發銳利,當殺者絕不姑息,一趟趟出生入死,反倒來得容易起來。
時光如梭,彈指之間,等風月尋夢再次巡視水寨,又是一年的中秋月圓夜。
慕容夕剛剛從南少林回來,聽說風月尋夢前來巡寨,此刻正在湖心飲酒賞月。
別人忙得要死,風裏來雨裏去,他倒是落得清閑,慕容夕冷哼一聲,轉身便去湖心。
旁人早就見怪不怪,哪一次倆人見麵,不打得死去活來?!一次兩次稀罕,三次四次奇怪,五次六次驚歎,七次八次……小媳婦變成老寡婦,也沒啥好看的了!
又是一年中秋,還記得初見那人,棲雲樓前背著藥簍,不似那一代霸主,倒似山間采藥人。
在淩霄山的這兩年,那人也確如山中閑人,采采草藥喂喂狐狸,就這樣平息了武林風波,讓處在風口浪尖的淩霄閣,逐步退離了人們的視線。
慕容夕掠上竹筏之時,風月尋夢卷了褲腳,一雙腿埋在水裏,任魚兒圍繞啄吻。
見慕容夕來了,風月尋夢歪頭看魚,邊淡淡笑道:“回來了?”
語氣淡似一家人,慕容夕卻冷臉道:“不帶劍上竹筏,不怕我一劍刺去?”
風月尋夢笑容更勝,嘴角上揚成弧,酒窩深深暈染,道:“我可是給你送酒來了,雲綺親手釀製的好酒!”
說完,腳趾伸出水麵,拍打出一陣水花。
在慕容夕冰冷的目光中,一隻金錢龜銜著水草遊來,等風月尋夢順草拉出一壇酒時,金錢龜又甩著尾巴遊走了!
對此,慕容夕已經見怪不怪,這人在山裏就跟狐麅獐兔混得熟稔,到水邊跟蝦蟹魚龜為伍也不稀奇,隻是忍不住還是要譏諷幾句:“上回是阿忠,這回又是誰?寨中還有哪隻禽獸,還沒跟閣主您結交?”
這話一出口,慕容夕就後悔了,風月盟主待人素來親厚,男女老少都愛跟他結交,山寨中唯一沒跟盟主結交的,怕也隻剩下他自己了!
這不是在變相罵自己是畜生嗎?!慕容夕的臉越來越黑,就連跟他鬥嘴都討不到便宜!
風月尋夢聽他譏諷,反倒開心起來,笑道:“你找到阿忠了?”
阿忠是誰?寨中一條大黑狗,難怪爹娘被人打死果腹。為找這個所謂的阿忠,慕容夕命人重新造冊,清點人數整編人員,可算費了一番心力。
慕容夕冷哼一聲,瞟著那壇美酒,冷颼颼道:“有酒卻無盛酒的器皿,我素不喜與人共飲,這壇酒我無福消受!”
“誰說無盛酒的器皿?”風月尋夢悠然一笑,望著筏邊荷葉,從容道:“這梨花山的佳釀,請菡萏仙子捧來,更顯吾輩之風雅!”
青青蓮葉盞,瑩瑩梨花釀。暖暖湖風吹,泛泛竹筏揚。且待中秋夜,月圓人惆悵。
對飲的人不語,低垂的眉眼和回避的眼神,是怕被人窺透卻又遏製不住,隻得在沉默中任那股情思流轉。
飲酒過半,風月尋夢眼神溫柔拉起慕容夕的手,在他射來的冰冷目光中柔聲道:“這兩年,辛苦了,我的……副閣主!”
慕容夕愣住了,手都忘記抽回,狐疑道:“你……”
記憶中,風月尋夢從未拿他當作下屬,對他的心意也未曾隱藏過,第一次見麵就從眼神語態中表露無遺。雖然總稱他為副閣主,但又未曾拉開距離,一貫溫暖和煦的眼神,清澈澄明心扉徹敞。
風月尋夢今日一反常態,似有意把話挑明了道:“從你拒絕拿那把惜劍,你便隻是我的副閣主……”
如果一生隻待一劍,那此生已有娑婆劍,娑婆從接手的那一日,便與他慕容夕同命,同生同死同隕同歿。
為什麼要回到淩霄山,是驚聞獨孤傲的噩耗;為什麼仍留在淩霄山,是聽聞獨孤傲尚在人間。
獨孤傲隻要活著一日,終究會回到淩霄山,討回昔日的戰敗之侮。
昔日曾經盟誓,娑婆一日不斷,誓死追隨青天斬。不管是刀山火海,就算與天下為敵,慕容夕也不會退縮分毫。
“你的心思旁人不懂,但我卻是看得分明。你不用掛心我,若真有那一天,我必然豁命與你一戰,不會留情生死無怨!”風月尋夢握著對方的手,眼神卻是溫柔純淨,溫和道:“現在事情尚未極端,還請副閣主與我同道同謀,與淩霄閣眾人一起維護武林難得的安寧!”
“你……”宛如冰山開裂,慕容夕再難淡定,疑惑道:“為什麼?”
有些話不用說出口,就能知曉彼此心意。風月尋夢能看穿慕容夕的心意,慕容夕又何嚐看不穿風月尋夢?!
這聲副閣主叫得坦然,一心一意不求回報,但要他怎麼受得坦然?!
風月尋夢隻是一笑,放開對方的手,淡淡道:“副閣主,飲酒吧!”
有些事情沒有答案,就好似棲雲樓初見,為何一眼刻骨銘心,哪裏能尋出個根由?又好似慕容夕和獨孤傲,相互折磨多年,卻仍然心係對方?
獨孤傲不知道該怎樣愛他,卻仍讓他愛得死去活來;風月尋夢知道該怎麼愛,卻仍無法得到他的愛。
幸福和快樂,離他一步之遙,隻要接受風月尋夢的愛意,但為何他就是做不到?!甚至某一日獨孤傲回來,他與風月尋夢將成為真正死敵!
但風月尋夢不介意,甚至為了讓他釋懷,主動稱呼他為副閣主,親手畫下一道安全壁壘!
在被獨孤傲焚天滅地愛過很多年後,慕容夕陡然發現世上還有另一種愛,如春雨一般滋潤無聲,卻又讓人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愛!
但這又為什麼,慕容夕有什麼好?值得風月尋夢如此?
沒有尋到答案,心中惆悵更濃,也唯有飲酒才能紓解。那一夜慕容夕又喝醉了,與風月尋夢並肩筏上,在微風輕拂的湖麵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