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貴門杜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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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與大伯的一番長談,對我的作用,猶如醍醐灌頂,撥雲見日——采揚,不是不可以拒絕這樁婚事。他是不樂意拒絕,不想拒絕;相反的,他是滿心情願地配合了四叔的好心。說是為了地位也好,為了權利也罷;甚至,也極有可能是為了豐滿自身的羽翼,為了更好的保護我,也說不定。
苑揚波,必是早就看穿了這一點。所以,他即便滿腔憤怒,一肚子的不甘不願,也沒有阻止采揚;反而默許了自己的愛人,即將琵琶別抱的事實。或許,是他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心,又或許是他亦深知:這是采揚最好,也是無奈的選擇。他,隻能不得已的成全。
總之,杜采揚結婚,是板上定釘的,沒有一點轉機的事。而且,是看透了形勢,擺明了利害;對於他的一生,最至關重要的一件大“喜”事。
隻有我,不明就理,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的親弟弟,是為了杜家的家族利益,犧牲掉了他自己可歌可泣的愛情。差一點,破壞了雙方都樂見其成的“美滿姻緣”。卻沒有看清:婚姻的背後,是巨大的商業利益,和采揚想要掌控整個杜氏商業帝國,指點江山的野心。
我的弟弟,天生不是池中之物。
他不會甘居人下,每每被人掣肘。
大伯說的對,我並不了解自己的弟弟。哪怕,我們自小相依為命,形影不離,他又事事以我為先;我,仍是對他連一知半解,可能都談不上。
大伯還說:生活,處處是戰場。在杜家,亦是。
我這個過早得了重傷,下了火線的人,是不可能體會得了采揚隻身衝鋒陷陣的艱難和傷痛的。
如今,我能做的,隻剩下照看我自己這點小事了。守身,即是愛人;不增加他人的煩惱,已足矣。
我對現時的世界,太缺乏主觀的認知和判斷。身邊的人和事,盡已脫離了我的原有設想。
是他們變得太快?還是我,從沒看懂過呢?……。
回頭皆幻象,對麵知是誰?
午餐,大伯特意讓齊叔叫廚房準備了餃子。這是北方人的傳統習俗:家裏來了客人,總以水餃招待。而且,今兒吃的是比較構思清奇的蕃茄牛肉做餡。
這一發明,是弟弟在十二三歲時的奇思妙想。若幹年後,想不到大伯,竟也還記得。
餐廳裏,餐桌上擺了四個精致小菜:果仁菠菜,八珍熏雞,清油萵筍,熗拌豆絲;外加,兩盤熱氣騰騰,個兒大飽滿的餃子。如此清淡爽口的菜式,正合我意。
算起來,倒是有好多年未在這間大餐廳裏與大伯共同吃飯了,我難免感到拘謹。慢吞吞地咬著餃子,不敢讓筷子碰到碗碟,發出丁點兒不適當的聲響。
大伯,照舊倒上一杯小酒,得意自在地自斟自飲。他一生,快意風流,連用飯也時刻保持著優雅的儀態;年過古稀的人,看上去灑脫得不染半點人間煙火氣。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他老人家,最厭人家吃飯時高聲喧嘩,失了莊重。我,自然依著家裏的規矩,斯斯文文,安安份份地吃著東西。
快用完時,齊叔半弓著身子,走了進來。
“大先生,四先生和采修少爺回來了。”
大伯,麵色平靜,隻是嘴角略勾起個很小的弧度:“這倒奇了,屬狗鼻子的,聞著香味就回來了。平時也沒見個人影,今日知道做好吃的了,倒知道往回趕了。”
他,扭頭吩咐齊叔:“你去叫廚房再弄些餃子來。這個點兒趕到飯口上了,八成空著肚子呢。”
齊叔,會心一樂:“我,剛告訴廚房那邊準備下了。”
大伯,深感滿意地頷首而笑。
這一邊,話音剛落;那一邊,一前一後,一老一少已經踏進了屋內。
我,連忙起身,將視線投向門口——點首施禮,小聲地問候:“四叔好。”
“沒想到小若會在,難得啊……”四叔,笑語琅琅,聲如鍾鼓;四平八穩地在大伯的下首坐了下來。
四叔,依然和以前沒什麼明顯的變化:灰藍相間的休閑運動裝,頭發染得烏黑發亮,依稀可見年輕時英俊的麵貌。他是個愛唱愛跳,樂於應酬的人;長年臉上掛著360度無死角的笑容;於親切溫和之中,透著讓人神經緊張的陰損。
他,前些年在外買了別墅,搬出了這裏。聽采揚說,回老宅的次數,一年當中屈指可數。今日偏巧在此遇見,也確實罕見。
和四叔一道走進來的,是身著白紅兩色運動裝的杜采修,我的堂弟。
他,是四叔在四十五歲時,才盼來的“老來子”;比懷胎三年零六個月才降生的哪吒還要珍貴稀有;是杜家放在心尖上寵著的“小少爺”。
小孩,生得眉清目秀,眼瞳明亮,像是有人在其中放了顆價值連城的鑽石;美麗,而又充滿了如夢如幻的誘惑。這孩子同四叔的女兒不同,繼承了父母所有的優點;專挑著可喜可愛的地方長。打從出生起,就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神鬼讓路,開宗立派。
今年十二歲了。小孩兒是聰明伶俐,能說會道。按照采揚的說法是:人小鬼大,是個騙死人不償命的主兒。
我和他接觸不多,緣於當初四嬸嚴防死堵,像防著麻風病人似的,生怕我會把她的寶貝兒子,給帶跑偏了。更怕,愚蠢,遲鈍也會有傳染性。因而,我對采修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他四五歲的年紀。
我看他,仿似看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境:我努力一輩子,也不可能得到像他那樣的寵愛和眷顧。
看到四叔坐下了,齊叔又添置了兩副新的碗筷;我才恭恭敬敬地回到我的位子上。
“小修,怎麼不叫人啊?沒禮貌。”四叔,打眼瞧了瞧一屁股坐下的采揚,明顯是虛張聲勢的成份較多,不是真心的責備。
杜采修一聽,立馬機靈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我的麵前——乖巧地說道:“好久不見了,小若姐姐……。。”
他,故意拉長了“姐姐”二字;聽似親昵呼喚的尾音,與他父親的笑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讓人,身上雞皮直立。
“小修,可想姐姐啦。”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笑嘻嘻地對著我,半真半假地賣弄著撒嬌的語氣。隻需稍微留心一下,便能看出,他的笑意隻徘徊在了臉側嘴邊,卻沒有到達眼底。
類似於浮光掠影,似假還真的天真微笑;隻會令我覺得不寒而栗。
“多謝,小修惦記。”
我局促地以禮相還,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滿桌的食物上麵去。與其同他們在這裏裝腔作勢,扮聾作啞的演戲;不如填飽肚子來得實在和簡單。
“你們,怎麼想起今天回來了?”大伯,低沉的嗓音,閑話問著四叔。
四叔,一笑回道:“今天小修沒課,帶著他去打高爾夫球,鍛煉一下身體。這小子,天賦還是有的,打得比我還要好。”
言談之間,四叔的自豪之意,溢於言表。
大伯聽了,也是高興:“噢?是嗎……。原來小修不止學習成績一流,還有運動細胞呢!這下,我倒不擔心他會長成一個書呆子了。”
“那是。”采修,揚場自得地昂起頭來,挺著胸脯,眉飛眼笑:“大伯,我爸說了,我啊,一點兒都不像他,倒是隨了您的性格呢!我可告訴您說,現在不止我們學校的內部管理軟件是我設計的,連咱們市的工業大學也來找我為他們設計程序呢!您說,我給杜家長臉不?”
以前,從沒有過誰,在飯桌上,和大伯這樣聒噪地說過話。杜采修,是惟一的例外。
大伯,向來瞧不上年輕人張揚自傲,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情;可對於采修,他倒是另眼相看。
“嗯……非常好,繼續努力。”大伯,眼角帶著誇讚的笑意,寵溺地看著采修,毫不吝嗇鼓勵與讚美之詞。
那種滿含著期許與讚賞的目光,是我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在他看我眼神中,捕捉到的。
驀然,心頭一陣說不出來的五味雜陳……
這種場合,我總是顯得特別多餘。
起身,勉力掩住自己的一腔失落。
“大伯,四叔,我吃好了。先到後院去走走,到我以前住的房間去看看。”
四叔,瞧了瞧我,和顏悅色地說:“你吃的太少了點兒,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已經夠瘦的了,用不著減肥。”
我,笑了笑,“四叔說笑話了……。我不減肥。已經吃飽了,再也吃不下去了。”
“小若姐姐說的對,明知吃飽了再往裏吃,該消化不良了。”采修,飛揚著眉眼,笑的皮肉分離,猜不明白的居心。
大伯,抬眼望了望門外院裏的桃樹,“你去吧。正好,後院的月季都開了,好看著呢。如果累了,就睡一會兒。過了晌午,我讓齊叔派車送你回去。”
“好的。”我,應道:“那我,先出去了。”
出了大伯的二層院,順著抄手遊廊,踩著腳下刻滿了時光印跡的青石路;一路悠悠閑閑的,走到了那座曾居住了十數年的院落。
院子裏的玉蘭樹,挺拔秀美地立在那裏,枝繁葉茂,生機盎然。每年春天,它會開出一樹樹,大朵大朵白色的花。年幼時的我,常常拾起被風吹落的花朵,放在注滿清水的磁碗中,而心生歡喜。遊廊與房簷之間,相連的葡萄架,圓葉接碧,一如從前;形成一張天然的遮陽棚。牆下花圃裏,一叢一叢的月季花,開得萬紫千紅,明麗鮮豔;倒是熱鬧了周遭的寂寥。
老房屋簷下,那幾曾相伴相識過的燕子舊巢,還築在原來的地方。
燕兒未歸,故人已來。
我,沒有推開那扇,舊日房間的門。因為,我還不想再去回顧,那時曾經的自己。
能不再想起的,盡管放下吧。
身後,傳來幾聲磨糊的嗚嗚叫聲,分辨不出是個什麼來路。我回身看去,竟是一隻半米高,通體金毛的小狗。
我,認不出狗的品種,隻覺得這隻憨態可掬的小狗,並不凶狠,對我更沒惡意。想來,應該是大伯養著,閑來無事用來解悶兒的寵物了。隻是不知道,這個小家夥怎麼獨自跑到這個院子裏來了。
轉念又一想:而今它算是半個主人,我是客呢…。。沒準兒,是我叨擾了人家也說不準。
童心一動,蹲下身來,手掌輕輕撫過它的脊背。
小狗,十分溫馴可人;不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我的示好,並很是享受我的撫摸。
這一刻,我的心裏亦是暖暖的,有如五月的春光普照了心田:天上人間,花開如錦;覺得無比的美好,分外的雋妙。
“是不是,覺得它似曾相識啊?!”少年清冷明亮的聲音,夾著不明的敵意,傳進了耳朵。
我,尋聲一看:是杜采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