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溫笑笑不甚在意：“聽聞姑娘愛茶，正巧在下對茶也略有研究，不知姑娘是否肯與我一同飲一杯？”
    常宣看了一眼茶壺：“我對茶並沒什麼研究。”
    “嗬嗬，無妨，清風淡茶，美人作陪，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常宣不想跟他囉嗦，於是擺手招來常玨，再添了一杯茶水送到黎夜溫手中。
    “清而香，淡而足，韻後有味，好茶。”黎夜溫讚賞道。
    常宣卻是一笑：“不過用來解渴罷了。”
    “非也。”黎夜溫搖頭道，“好茶還需品，何來飲罷無？”又抬眼，“人亦然。”
    “三王爺何意？”
    “三思，而後行。”
    “嗬”，常宣露出個要笑不笑的表情，眼一低一抬，剛剛平靜如水的眸子忽然波光流轉起來，增添了無限柔情與嫵媚，她聲音低低柔柔，語調起起落落，頓挫之間卻情意滿現，“願得一人心，白首莫相離，確實好詞。隻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亦無能為矣。”
    眼角瞥到黎夜溫略青的臉，唇下的弧度更是若隱若現：“謝過三王爺抬愛。”
    黎夜溫終於收起了平時溫和儒雅的模樣，一雙眼如同狼目一般死死盯住常宣，裏麵的凶惡卻極力隱藏。
    半響，他終於低下頭表情隱忍又無奈：“果然，比不過大哥嗎？哈，我這殘疾之身，也敢癡心妄想……”說著，他忽然臉色一變，雙手用力垂向自己的雙腿，眼神略有瘋狂。
    常宣遠遠地看著，並不作答。
    許是因為無論如何捶打都沒有一絲痛覺和反應，黎夜溫終於停下了動作，精神萎靡的靠在輪椅上喘氣。陽光照在他過分蒼白的臉上，似乎都能透過去。
    “罷了。”他聲音沙啞，“來人，回府。”
    他的聲音一落，馬上有仆從一樣的人小步進來，彎低了身子推著他離去。
    其間未再看常宣一眼，隻滿身圍繞著頹敗和絕望的氣息。
    如此模樣，是人都會起惻隱之心。
    常宣看著那人衣衫下毫無反應的雙腿，心想所謂天生殘疾或許也並非天生。後宮那樣的地方，隻要想，接生的時候動些手腳都會變成之後“天生的”。這人應該是從小飽受歧視，才激起了一爭皇權之心。這對他來講並非是權利的誘惑，而是挽回的尊嚴。
    常宣抿緊雙唇。惻隱之心，她並不是沒有，卻不能因這時的惻隱而擾亂整個局麵。
    佛曰，以大無情成就大慈悲，大抵如此。
    所以她也未曾開口，沒有留下任何轉圜的餘地。隻能將自己留在這光的陰影下，聽著吱吱不斷的蟬鳴，感受紛紛擾擾不得萬全的世間。
    ……
    呆了一會兒，常宣忽然起身，回屋換了勁裝，手持佩劍出了門。
    她沒做多想，隻是心裏有些無奈發堵，想出去散散心，卻不知不覺跟上了黎夜溫的轎子。是了，他是做轎子的，馬車於他更不方便。
    心底又是一陣翻騰，於是飛身又跟近了些。她隻一心撲在自己的心緒上，卻沒發現這路越走越熟悉。直到那轎子從王府的後門抬了進去，常宣才收住腳步，眼眸豁然變得複雜。
    這是黎夜湛的府邸。
    黎夜溫青天白日便如此明目張膽的饒進黎夜湛府中。雖是後門，可若有人想跟還不是明顯的很。
    常宣握緊拳頭，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那之後直接跟過來吧。一時放鬆了警惕，卻讓自己撞見這一幕。
    常宣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如若剛剛，那人全是在演戲……
    心下猛地一沉，又見周圍沒人，一使力竟翻牆躍進府裏。
    ……
    黎夜湛的臥房內。
    黎夜溫坐著輪椅停在中央，屋內沒有點燃燭火，四周一片漆黑。黎夜湛就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望著他表情有些發怵。
    黎夜溫此時正仰著尖削的下巴，他的表情即使在黑暗裏也顯得陰森，細長的雙眼尤帶狠毒：“不識好歹的女人，她會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
    接著，他的目光轉向黎夜湛，嘴唇掀起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黎夜湛立刻不寒而栗起來，他的這位胞弟在想要殺人的時候總是顯得興奮。即使大咧粗糙是他，也感到些許不適。
    果然，黎夜溫陰森的臉上閃過一絲雀躍，好似終於得到夢寐以求的珍寶。
    “通知軍中的人，讓他們找機會下手，殺幾個士兵嫁禍給巴蜀。”
    黎夜湛眉頭一皺：“又要打仗？”
    “廢話！軍中不出事，如何動搖黎夜澤的地位？他的優勢無非兩點，一是嫡長，一是軍功。既然前者改不了，那便隻能從後者下手。”
    “可是都打了那麼多年了……”
    “你懂什麼！”黎夜溫不耐煩的打斷，“兩國勢均力敵，打那麼多年不過是為了牽製住黎夜澤好讓我們有機可趁，在這朝中布下自己的勢力和棋子。可現在不同了，黎夜澤回到皇城，這是若是軍中出了大亂，那他怎麼也是個治理不當之罪。父皇如此忌憚他，到時勢必要找借口奪去他的軍權。而他若是沒了軍權，又怎麼會是我們的對手。”
    “可如果蜀國趁虛而入……”黎夜湛還是猶豫。
    “你這個廢物！”黎夜溫忽然破口大罵，“就因為你這慫樣才讓那黎夜澤壓了這麼多年！難道你以為他不知道你都在暗地裏做了什麼嗎！等他登上皇位，還有你好果子吃嗎！”
    黎夜湛終於不再反對。對於黎夜溫的不敬，也沒有任何反應。
    黎夜溫於是收回鄙夷的目光，手指不斷摩擦著漆黑發亮的扳指，語氣陰冷狠絕。
    “這次，我要這疆土伏屍百萬，血流成河。我就不信，這數萬人命壓下來，他不難辭其咎！”
    ……
    直到黎夜溫離開，黎夜湛臉上的表情才有了些許鬆動。
    “爺！”不知何處一個人影忽然閃現，單膝跪在他麵前。
    黎夜湛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語氣漫不經心：“怎麼樣了？”
    “爺，事情都辦妥了。”
    “好！”黎夜湛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眼中是隱藏不住的得意，“不過一個廢人，也敢在我麵前揚威。”
    隨後“啪”的一聲，茶杯被狠狠墩在桌上。黎夜湛滿臉戾氣，殺氣四溢：“待我登上皇位那天，必是你命喪黃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