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來中國是在1894年。
    那年日清戰爭剛剛結束，國內一片嘩然，許多人都不敢相信像日本國這樣落後的國家能擊敗自己的老師，就連父親在用飯時告訴我這個事實，我也連連搖頭。
    “正秀，現在和以往不同了。”父親把空碗放下，鄭重地看著我：“我和明美決定將工廠搬到清國。”
    “為什麼？”那時的我不敢相信父親母親會離開居住多年的大阪府，舉家遷往清國。
    “你不懂。”父親斬釘截鐵地回複了我，讓我不要多問。
    “什麼時候呢？”我追問道，聽父親的朋友說清國與日本四月時簽了停戰協議，而現在已經是明治28年夏末了。
    “快了。”父親有些不耐煩，但說話的口氣聽起來有種與往日不同的開朗，“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正秀。”
    夏末的大阪依然十分炎熱，15歲的我聽著屋外的蟲叫，躺在鋪有草墊的榻榻米上暢想未來，那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接下來的這幾年會發生很多很多事，隻想著什麼時候能回到大阪接手父親的產業。
    終於，在一個雪花飛舞的日子，我們在上海的港口落腳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清國來，下船後幾個梳著奇怪辮子的小個子就跑過來接父親帶來的行李，他們麵色枯黃，手腳腕都細細的，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季也穿的十分單薄。
    “那個……”我剛想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那時候我根本不會說漢語。
    “夠了，這樣就可以，帶我們去見這裏的領事。”
    我聽見父親與陪同的那個既會說日本語也會說漢語的小胡子低聲交談，然後那人再對著幾個瘦弱的清國人大聲嗬斥著什麼。
    我的父親小田切一郎是貴族出身，維新後他和朋友籌錢建立工廠，幾年過去也就成為了大阪小有名氣的資本家，我經常聽父親說起清國，但現在看來這裏和父親口中的清國一點也不一樣。
    這裏的所有人都有一根長長的辮子，有的人梳的十分油亮，有的人的頭發卻十分枯槁，走路的時候一甩一甩的顯得很滑稽，這讓我想起了垢嚐的長舌頭。
    遠處開來一輛汽車，父親和母親坐進車，那幾個瘦小的清國人扛著行李則走向一個人力推車，估計是要把它們運往我們在上海的新家。
    “小田切少爺，請允許我向您介紹自己，我叫田中翔，您叫我田中就好。”我剛想上車，那個會漢語的小胡子喊住我，遞給我一張長紙條，語氣很恭敬：“我這裏有一張大世界的入場券，您是第一次來上海，剛好今天下午遊樂世界有馬戲，不如……”
    “好呀。”我一聽有馬戲表演就答應了，全然忘記了寒冷。
    下午大概5點鍾，夜幕漸漸降臨，田中先生領著我來到了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這條街幾乎沒有清國人的身影，所有人都梳著時髦的背頭，穿著整潔的西裝。
    我隔了很遠我就看見了那個名叫“大世界”的六角形淡黃色的尖塔，那棟建築物門前聚了很多洋人，霓虹燈早早就亮了起來，各種衣著華麗的有錢人在門口等候著，我見那些漂亮的小姐們穿著很短的裙子，一下下打著冷戰，心裏由衷敬佩她們，在日本年輕女性都不會這麼穿。
    母親擔心我的身體，怕我會患上風寒，就裝了壺熱水給我，讓我抱著取暖，而現在水壺已經涼透了。
    我把涼透了的水壺扔給田中先生，那人也不生氣，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了一串包著糖衣的果子給我，叫我拿好，緩緩道：“小田切少爺，這裏人很多，還請少爺跟緊我。”
    “知道。”因為我身體不好，家裏人很少帶我出去玩，這次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大世界”的內部很明亮也很溫暖，房頂上掛著一串串彩燈，時不時有幾個清國人舉著牌子在大廳裏穿行，牌子上用好幾種語言寫著“馬戲表演：猴子，獅子老虎”，我看見成群的紳士小姐都往東邊那個門走去，就回過頭問田中先生：“馬戲是不是在哪裏？”
    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攔住我：“不是，小田切少爺，那裏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為什麼我不能去？”當時的我很固執，勢必要讓田中先生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您太年輕了。”田中先生說了，摸了摸他的那撮胡子，慢條斯理道：“您不是想看馬戲嗎？”
    “好吧。”我看他說話遮遮掩掩，也就斷了心思，乖乖跟著他走進相反的那個小門，那扇門好像剛剛被粉刷過，散發著刺鼻的油漆的氣味。
    在這個馬戲場裏，我第一次遇見我的師傅。
    

    作者閑話：

    第一次在連城寫東西……還請多支持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