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從西邊飄過來，給月亮遮上了一層黑紗。
    他貼在牆根，靜默了一秒後，一手捉住牆頭，翻身上去，匍匐到屋頂上，輕輕揭開一片青瓦，抽出下麵一截青色的竹片。
    他掏出一根簪子狀的東西，伸進竹片一端的孔中，吧嗒一聲輕微的響動，竹片一分為二，謝川離借著微弱的月光，看了看上麵的字。
    呼延莫雨，十二月十七子時。
    字跡下方有極細小的刻痕，是一隻鴻雁的輪廓。
    前麵是名字，後麵是期限，死亡期限。
    這麼快，就來了麼。過去的風平浪靜的生活，也該……結束了。
    雖然每天晚上都和衣而睡，就是為了這不知道哪天就會到來的命令，他也沒想到……會是今天。
    到姑蘇樨泓閣領命，用飛鴻掠影，下半夜應該可以到。
    呼延莫雨，看他的姓，怕是北虞人，從姑蘇到鍾琅關，不下千裏，北行，潛伏，行動，他隻剩兩天，時間不多了。
    這是樨泓閣給他下的第一道號令，那個倒黴的呼延莫雨應該不難對付，之後，他會遇到更加棘手的人。務必要有一個幹脆利落的開頭，給閣主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之後才有可能被重點栽培，成為影子刺客。
    姑蘇那個神秘的九重木塔裏，每個人好像都隻是一個神秘的影子，沒有樣貌，沒有名字。身份越高，能進入的樓層就越高，隻有閣主一人能進入第九重，他手下的底牌是並稱“四影”的四大殺手，也僅僅能進入第八重。
    他們從來都是形單影隻，一個人來，一個人去。榮耀是一個人的，沒有誰會為他們記下一功，失敗也是一個人的，沒有誰能記起他們的死亡。
    他們這些依托黑暗行走的人，是不能夠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字的。
    對於樨泓閣，他知道的也隻有這麼多。
    從此以後，隻要失敗一次，他的名字便會從樨泓閣的名冊上抹去，同時，也從人間抹去。
    可是，紅塵中還有無數條牽扯，要這麼快就斷了麼，還是有一點舍不得。
    他平穩地行飛奔在牆頭，帶起的風讓黑色的衣襟飄起來，好像一隻真正的墨鵠。
    一刻鍾後，他趕到了未夕穀，深夜的山間，隻有溪水潺潺和子規的幾聲悲啼。
    師傅這時候估計已經睡下了，他從裏衣上撕下一塊白色的布料，抽出長箭，指腹壓在劍鋒上，狠狠一劃，一線紅色沾滿了薄薄的劍鋒。
    師傅傳教之恩，無以為報，舊人難舍，望師傅護其周全，從此山高水長，勿念。
    他把白布折好，輕輕夾在窗棱裏。
    隻能這樣簡短無情的告別，再不能多一個字。
    做完了這件事，他拿起酒壇，悄無聲息地澆灌著那些熟睡的花兒，花香同酒香纏綿交錯，一朵一朵，嬌豔欲滴，好像醉了的睡美人。
    喂飽了這些花草，他又在青鸞的食籠裏放了幾塊桃幹，往小瓷罐裏添滿泉水。
    有些人，他沒敢去看，有些地方，他沒敢路過。他怕一旦去了，舊時的塵埃和時光會使他不堪重負，會拖住他漸行漸遠的腳步。
    最後回望一眼龍江，從此刻起，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