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日子，李長頌就在又徹悟又迷糊的狀態裏過了，渾渾噩噩半個冬天都成了模糊朦朧的的過往。
    本來謝澄和洪笛還在為出征的事愁眉苦臉，可是最近他吊著的心是一點一點地回到了肚子裏。
    皇上最近把幾個名將之後調到兵部，給了他們一些實權，皇上有意指派的人，也都一一召見過了，根本沒有他謝澄什麼事。
    謝澄本來還想問問是不是謝川離做了什麼，可每次看到弟弟跟沒事人似的，話到嘴邊卻也說不出口。
    畢竟帶兵打仗不是小事，皇上也不會隨隨便便指派一個不堪大用的人。
    謝川離和白蕎的婚禮定在十二月十五。
    南洛的冬天依然時常下雨，不冷，隻是那濕氣卻要沁入骨子裏。
    那個日子越近，他出門的次數就越少，即使快要逃避成一個閉關的仙人，他還是若有若無地嗅到了龍江城裏越來越濃的喜慶味道，還帶著那麼一絲……體麵和莊重。
    李長頌應了父親十五那天一同陪杜侍郎，便隻能在大街小巷流淌著的嗩呐調子裏感受另一個人的悲喜。
    當朝的太子太傅實在沒什麼地位，與丞相白烽沒什麼交情，自然不會收到白家的請柬，而自己也一直沒受到謝家的請柬。
    這天之前，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見到謝川離，而十五也不緊不慢地來臨了，李長頌愚蠢地發現，他一直數著盼著記掛著就是為了一個和自己不相幹的日子。
    杜侍郎盯著一個四四方方的腦袋來了，李長頌心裏奇怪，杜銘怎麼說也是六部長官，為什麼他白家的喜事，他卻未能出席。
    是因為禮部管的事實在是太瑣碎？還是他跟丞相政見不一？
    不過有些事不是他能左右的，有些話也不是他該問的，他就負責在一旁端茶倒水以及拍杜侍郎的馬屁就行了。
    杜侍郎跟他爹十分聊得來，兩個人都能造成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的景象。
    酒逢知己千杯少，大概是如此吧。
    杜侍郎和李台榮兩個人唇瓣開開合合，說話間從嘴裏漏出來的酒已經流了滿桌。兩個人從治國之道說到皇帝的哪個妃子最好看，杜侍郎說熙貴妃移步生香，李台榮說蕭皇後傾國傾城，又是一壇酒下肚，兩個人又從大學中庸說到風月話本，杜侍郎說龍鱗山人的書見字生情，李台榮則說姑蘇客的文字含蓄婉約。
    李長頌嗤笑一聲，還含蓄扼婉約，覺得寫得不夠詳細不夠香豔就直說啊。
    最後李長頌發現，兩個人每喝一輪酒，話題的境界就拔高一點，然後持續走低，越來越庸俗。
    七情六欲，愛恨嗔癡，帶來了，就割不掉。人不可無欲，既是人人都有的東西，又何必談之變色，反倒……欲蓋彌彰。
    李長頌聽見外麵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敲鑼打鼓的聲音由遠及近。
    他的心被那尖銳的動靜牽動著，一陣一陣地抽疼。
    此刻，他爹和杜侍郎已經喝的不省人事了，一個趴在桌上說著胡話，一個躺在地上抱著個大花瓶滾來滾去。
    原來這些謹言慎行的老東西，也有這麼真性情的時候。
    李長頌已經不想看兩老頭的賣萌表演秀了，給兩隻海碗又滿上之後，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出了門。
    騷動的人群從四麵八方湧來，好像都趕著參加一場萬人空巷的集會。
    表情千篇一律的賓客魚貫而入，因為身份不夠格在外麵觀望的人將整個謝府圍堵的水泄不通，認識的，不認識的，尊貴的，卑賤的，羨慕的，嫉妒的。千萬種情緒，千萬張麵孔被爆竹點燃，成為響徹謝府的一聲聲撼動大地的巨響。
    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冒著發髻被擠散的危險拚了命的往裏頭鑽，隻為看一眼據說是風華無雙的新郎官，也就隻那一眼，在無多餘的福利，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他站在人群外，沒有力氣往裏麵走，好像隔著一條巨浪滔天的大江，遠遠地看著一場人間大夢似的盛宴。
    珠玉光華，鳳冠霞帔，滿漢全席，那些色彩和味道，都成了彼岸一道即將消散的彩虹，是別人的醉生夢死，是他的望眼欲穿。
    “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可以隱藏和保護你的能力，你也願意跟我走，我會放棄所有，用餘生補償你一人。你把這話當成一個一生有效的承諾，如果你不想兌現就當我沒說過，因為我沒有資格讓你等。”
    是真的嗎？問天天不應，問地地無言，問自己的心，就會偏執地選擇一個也許一生都不會得到的答案。
    哪怕都是假的，也願意用一生去相信。不說就此別過，不說永遠死心。
    你說過的謊言，我替你來圓滿。
    他猝不及防被人往外了拉了一把，一群女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看著爭前恐後麵色猙獰的女人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失落的優越感。你們心儀的人，我可是看過他的每一處，吻過他的每一處，他也一樣，我們是互相擁有過的。
    隻不過，那時候，不知道看一次少一次，吻一次少一次。互相留下的體溫，一日一日的冰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