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頌站起來，身子一晃也不晃，好像一個視死如歸的將士。
    顧渚晨的心火先是蹭了老高，然後就聽見李長頌說了一句話：“讓先生遷怒他人，替我受過，我心中有愧，先生罰我一人就好。”
    顧渚晨看著少年即使纖弱也要挺直的骨架，心火沒來由地消了下去。
    “你……先坐下吧。”顧渚晨反常地平靜。
    剩下二十三個學生帶著一絲獵奇之心偷偷瞄著顧渚晨的臉色，有的人腦補出一隻變成貓的老虎，有的人腦補出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下課後，沒有人敢在隨時會爆發的火山麵前礙手礙腳。
    夕陽金色的光輝從窗棱裏漏進來，幽萼齋四麵都被塗上大開大闔的金漆，桌椅的影子斑駁錯落，光芒暗影界限分明，李長頌好像處在一盞奢華中暗自憂傷的宮燈裏。
    顧渚晨看著少年的頭發和睫毛上都落上了一層流光，清秀如畫的眉眼在曖昧的光裏纖毫畢現，要從稚嫩中破繭成蝶的麵頰似乎與時光格格不入。
    顧渚晨咂咂舌，可惜了，人家的小情人沒看到這麼美的畫麵。
    這孩子，現如今是打不得罵不得了。
    媽的，我這書院首席教學能手當的真是憋屈，不但要管一群無法無天的熊孩子，還要兼職心理醫生以及戀愛谘詢師……
    沒辦法，能者多勞……
    先從最表皮的問題切入，顧渚晨把手撐在桌子上，笑著問道：“為什麼沒交作業？”心裏祈禱那問題少年千萬不要來一句我失戀了。
    “讀書有何用？”少年的聲線柔中帶剛，謙和之中滿是棱角。
    以動製動，這一招出的好。顧渚晨摸了摸鼻子，點點頭，說道：“不錯嘛，做一件事，當你開始思索“致用”的時候，才算是真正進了門。”
    “我認為讀書無用。”李長頌的聲音升騰起一股忤逆和深藏的迷茫。
    “無用？古往今來，南州北郡，誰不是寒窗苦讀，以求功名，難道你要說，孔孟老莊都錯了，天下人都錯了？”
    “孰是孰非，哪那麼分明，商君當年要改故製，廢舊禮，整個朝堂都認為商鞅錯了，可是功是過，後世之人心如明鏡。在我看來，不過眾人即是對，弱寡便是錯！”李長頌義憤填膺，早就忘了自己前麵站的是誰。
    顧渚晨笑笑，心平氣和地說道：“現在，你還不明白讀書的用處？”
    李長頌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便搖搖頭：“弟子愚鈍，請先生點撥。”
    顧渚晨站直了身子，背著雙手，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說道：“讀書的用處，便在於你有資格站在這裏引經據典地跟我叫板！”
    說到最後，顧渚晨猛然加重語氣，轉過身盯著李長頌的眼睛。
    有那麼幾秒鍾，少年覺得自己被那犀利的目光攫住了，再也動彈不得。
    他輸了，即使心有不甘。
    顧渚晨收回穿透靈魂的目光，繼續道：“你不過是覺得，你跟自己的意中人是殊途罷了。”
    被人看透心事，就如同一把鋼錐從頭到腳血淋淋地串起所有的難言之隱。
    顧渚晨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道：“你想怎麼樣，難不成也要舞刀弄槍去？”
    李長頌的眼睛裏竟有一點逐漸亮起的光，顧渚晨從裏麵看見了一種叫做妄想的東西。
    “省省吧你，你那骨頭比那山棗枝硬不了多少，人家有刺你還沒刺。”顧渚晨毫不留情地一頓奚落。
    李長頌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被人這麼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心裏還是黯淡了幾分。
    顧渚晨難得憐愛地摸摸他的頭：“他就喜歡你這種香軟可愛的，這樣上下位置亂不了……”
    李長頌一邊忍著想吐血的心情，一邊想，這種沒節操的先生，就該被院長扣工錢，不，直接解雇！
    “可是，他因為不得已的理由，與他人有了婚約。”
    “那又何妨，男人三妻四妾有什麼奇怪的，多你一個也不多。”顧渚晨說的坦坦蕩蕩，好像說“人就應該吃飯睡覺”一樣理所當然。
    李長頌突然大叫：“我不，他要是有別人，就不許來招惹我，他要是有我，就是我一個人的！”
    “喲，脾氣挺烈啊。那天他還沒把你調教老實啊？”顧渚晨打趣道。
    李長頌發現說道這裏，顧渚晨已經不是在開導自己，胡攪蠻纏以及取笑自己占了更大的成分。
    站著說話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