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 鴛鴦紛飛,殊途難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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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宋天機看相,一次就準,就算再過幾日你來找我,我也還是那些說辭。”
    “是不是我給的錢少了?所以你……”
    “不,”宋天機打斷了他,“罷了,孩子,回頭吧。”
    宋天機換了一個稱謂,不再叫他小兄弟而是喚他一聲“孩子”,就像是可憐他求而不得進退兩難的境地,就像是一個長者在譏諷少年竹籃打水般的執念。
    幻影將滅,萬事成空。
    宋天機把手伸進木桶裏,掏出一隻純金的燈籠累絲簪,拋給李長頌,好像自己吃了莫大的虧:“以銀換金,值了。”
    說完,宋天機還指指自己臉上的小坑。
    李長頌青鬆一樣挺立了半分鍾……將那隻金簪收進了懷裏。
    宋天機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臉上出現了一絲真誠不做作的笑。然後,他兩隻手抱起那隻比他還粗的大木桶,一歪一扭地走了,遠遠地看去,好像隻有一個大木桶在詭異地飄移。
    祠堂的正中央立著一座月老像,老人的左手上挽著紅繩,右手拿著姻緣冊子。
    他想,月老肯定是個糊塗又不愛多管閑事的人,他不知道,有些紅線上早就有了解不開的千千結;他不知道,一根繩子的兩端,作孽般地係上了兩個人的手腕;他不知道,有些繩子纖細而脆弱,根本抵不過天涯海角的距離,可那若有若無的聯係,卻又時不時的變成牽絆,藕斷絲連,相見不如不見。
    也許那老頭隻貪戀桂花樹下的幾兩甜酒吧,十丈紅塵煙波浩渺,那錯亂糾纏的紅繩早就結成了一張籠罩人間的網,那老眼昏花再加七分醉意的老頭,怕是也解不開了。
    暮色漸濃,月老像的陰影投在石板上,淹沒了李長頌瘦小的身子。
    紅花楹開的舉世無雙,像一樹綻放了就不凋謝的焰火。它的繁華與絢爛,是以死亡為終結。
    如果世上也能有這樣的愛。
    鴛鴦紛飛,殊途難同。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我不信。
    在心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這一句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一隻螻蟻,卻也妄想如盤古一般撐開天地。
    我不信。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啪!”
    戒尺猛地敲在了桌子上。顧渚晨的眉間擠出了一個川字:“君子治學修身,就如同銼骨磨玉,精雕細琢,嚴謹端方,你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幾個睡覺的學生揉了揉還沒適應光線的眼睛,懵懂地點點頭。
    “切以刀具,琢以錐鑿,皆裁物使成形質也;蹉以爐錫,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澤也……”
    李長頌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想屏蔽掉顧渚晨的聲音,可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樣,睡了醒醒了睡每天都是這樣一成不變的循環。他的心第一次這樣敞開著,擁有海納百川一樣的胸懷,即使顧渚晨的聲音嘶啞的像不祥的烏鴉,他也能真正領悟到那些聖人箴言裏亙古不變的道理。
    君子君子,他有想起長發的少年,至少在自己心裏,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切合這兩個字。
    “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他好像與顧渚晨單調乏味的誦讀聲建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聯係,醍醐灌頂,如坐春風,大抵就是他現在的感受。
    為什麼?自己明明不想再聽這些一無是處的話了。
    “自己短句,看集注,切記咬文嚼字,悟其精髓才是目的。”顧渚晨停止了誦讀。
    於是,七八個學生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到睡夢中悟其精髓了。
    顧渚晨開始批改昨天的功課。
    他在書院貫徹實施“嚴師出高徒,一罵解千愁”的教學方針,每天留下的功課學生們連抄帶蒙也要交上。
    這天他敏銳地發現交上來的本子……薄了一點。
    “一個,兩個,三個……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顧渚晨一本一本的點了一遍,發現隻有二十三本,而在他這裏讀書的有二十四個學生。
    “興許是我數錯了,再來。”
    “一個,兩個,三個……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他好像碰著了什麼百年不遇的凶兆一般,偏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來一遍。”
    “一個,兩個,三個……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媽的!哪個小畜生吃了熊心豹子膽!”
    如同長城磚一樣方方正正地一摞作業本被飛來的一掌攔腰截斷,登時分崩離析,散落一地。
    正在安靜習字的少年們嚇了一跳。
    屋內的空氣緊繃起來。
    前排有一個老實本分地女孩子弱弱地說了一句:“先生……你……你是不是數錯了……”
    “不可能,我數了三遍,你說我數錯了!”
    李長頌低頭安坐在座位上,好像顧渚晨的大發雷霆跟他毫無幹係,心裏一絲波瀾都沒有,好像胸中貯了一潭死水。
    顧渚晨又隨便撚以了一本,粗暴地翻開,還沒看一眼就幹脆利落地撕掉,大吼道:“這是寫的什屁話!”
    接著,又拿起一本,還沒來得及撕,就聽見一個聲音:“慢著。”
    這是誰操著皇帝老兒的口氣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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