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聽著他像是被什麼割開了的嗓音感覺心裏有點發堵，嗯了一聲，“為什麼生病了不跟我說。”
    “難道跟你說了就能好了麼。”
    說話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的，加上有些鼻音，聽起來像是小孩子的奶聲奶氣，莫塵緊了緊懷抱，問，“怎麼突然生病了。”
    “我怎麼知道，老天爺突然要我生病了唄。”方煜用下巴在他肩上撞了撞…嗯，報複他。
    莫塵聽見他這個回答，真是心疼又無奈，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蹲著不累麼？”過了會兒，方煜說。
    現在他倆這個樣子實在太招搖了，倆大男人在公共場合摟摟抱抱，也幸得這是急診，大家來去都挺匆忙，不過即使這樣，也還是有不少人會好奇的看上一眼。而且走廊上還有不少同輸液的病友呢。
    “不累。”莫塵說，但還是放開了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他說，“我被嚇到了。”
    方煜笑了笑，“倆小家夥咋咋呼呼的，沒那麼嚴重，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他就把電話打出去了，其實沒必要把你叫過來的。”
    “為什麼不叫我，”莫塵有點不高興，看了看他放在椅子扶手上輸液的手，又檢查了他的吊瓶，“我難道不比倆小毛孩靠譜，他倆現在人影呢，怎麼就把你一個人丟在這了。”
    方煜好笑的看著他，“你到底是在埋怨誰，他倆去給我拿藥了。”
    “我都埋怨，我現在見誰都想埋怨。”莫塵說。
    方煜看他這樣子就忍不住笑，跟個小孩兒鬧別扭似的，結果笑著笑著又咳，咳的停不下來。
    莫塵趕緊給他拍背，緊張起來，“怎麼還咳上了。”
    方煜終於止住了咳，臉色變得更加潮紅，他氣息不穩的笑著說，“我發現我這病是分步驟的，先是腦袋發暈，再是發燒，然後現在是開始咳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還有點期待。”
    看他這不當回事的樣子莫塵就有點想抽他，但到底舍不得他還是一個病人，最後輕輕彈了彈他腦袋，沒好氣地說，“腦袋瓜想什麼，你以為是解數學題呢還分步驟。”頓了頓，又說，“不過就算是解數學題，分再多的步驟最後也隻有一個答案，所以你最後也肯定就是變好了。”
    方煜笑著說，“不一定哦，我數學很差，也許到最後根本解不出來，就爛半路上了。”
    莫塵認真地看著他，“不會，我幫你解，我數學很好。”
    方煜盯著莫塵，從剛才的擁抱開始，他就覺得莫塵好像變得不一樣了，不過他不敢想，隻能在心裏偷著高興，畢竟，擁抱啊…隔了好久好久。
    莫塵見他發呆的盯著自己瞧，樣子有點傻乎乎，他看著就忍不住笑，問，“剛才在想什麼呢，那麼入神，我來了也沒發現。”
    說到這個，方煜又有點恍神，說，“你昨天跟我說要去辦點事不能跟我一起吃晚飯，我也沒問，到底是去辦什麼事了。”
    莫塵有點反應不過來，“怎麼說起這個？”
    方煜給他指了指不遠處掛在牆壁上的小電視，一個台隻循環播放本市新聞，而毫無疑問，就是如今正轟動的豪門公子宴。
    莫塵看著小電視，一個穿紅色套裙的女主持人正在進行解說，而他背後是一個定格在昨晚警車從別墅出來，記者蜂擁而上的畫麵。
    莫塵還是不明白，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方煜歎了口氣，“你看畫麵左邊的道路上有兩個背影，其中一個是不是你。”
    莫塵聞言忙仔細去看，但看清楚了又不禁一呆，兩個又小又模糊的背影，應該是昨晚離開別墅時被拍到的，不過這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恰好路過不小心被鏡頭圈進去的路人，他竟然會認得出來？
    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昨晚就在那兒，他自己都認不出來…
    “所以，你旁邊那個背影，是誰？”方煜輕聲問。
    這回不是一呆了，莫塵直覺一驚，脫口就是解釋，“就昨天他被綁架來著，”速度快得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轉過頭看著方煜，“我昨天跟你說要辦的事就是救他，怕你擔心所以沒說，我跟他不熟，加上昨天就見過兩次麵。”
    他就差指天發誓讓方煜相信，畢竟他出現的那個地方如今風評不太好，要是被誤會什麼他簡直哭都沒地兒哭去。
    而方煜信嗎？方煜自然是信的。
    從昨天莫塵把那個男孩送出公寓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沒什麼。
    其實，男孩的事兒更像一個導火索，引出一個明明存在，卻被他一直忽略的事實，昨晚突然的情緒爆發，固然有男孩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突然湧來的對莫塵那十年未知的恐懼。
    更糟糕的是，這十年，莫塵是不記得他的，不記得自己曾經有愛人，所以這期間可能會發生什麼，方煜都不敢去想。
    這段時間莫塵身邊一直沒出現什麼人，周末他也幾乎和自己待在一起，方煜便心存僥幸一直回避這個問題，可當昨晚那個男孩突然出現的時候，給他猝不及防的打擊，就像第二次世界崩塌…
    盡管後來男孩離去，但他心裏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他知道，這個問題，已經避無可避。
    自己滿心滿意的找了莫塵這麼久，又滿腔歡喜的期待著和他相處，可是他呢，如果他僅僅是把自己當成一個談得來的朋友怎麼辦…
    如果突然有一天，他告訴自己他有喜歡的人怎麼辦…
    能接受嗎？方煜問自己，能嗎？
    …如果能，又怎麼還會找他那麼久。
    …如果能，昨晚又怎麼會跟個傻子似的衝進大雨裏。
    他不想，不願，不能失去莫塵，十年前不能，十年後依然不能…
    可是，如果這次不是天災人禍，是莫塵對他說，不想，不願，不能，他該怎麼辦……
    如果，他連尋找的資格也沒了…他該，怎麼辦。
    十年期許，十年空白，讓方煜患得患失，他看著眼前的莫塵，有一瞬間他無比想念隻屬於他的大男孩。他澀著嗓音說，“能讓我靠靠麼…一會兒就好。”
    莫塵一愣，感受到他突然轉變的情緒，哀傷的，失落的，他把肩膀遞過去，讓方煜靠過來，問，“怎麼了？”
    “…我很害怕。”方煜靠在他肩頭，蹭了蹭，汲取一刻的安心。
    “怕什麼…我現在好好在你麵前呢，昨晚的事一點都不危險，有楚瑾呢，他很厲害。”莫塵安慰他說，猶豫一下，抬手揉了揉他腦袋。
    方煜不想動，貪念這一刻有點親昵的舉動，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說，“如果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最終解出的不是自己選擇的那個答案，我怕…有些事真的變不好。”
    莫塵的聲音在頭頂輕輕笑起來，他說，“怎麼生個病還多愁善感起來了，都道生病易脆弱，原來是真的…別怕，又不是什麼大病，一定會好起來。”
    方煜隻覺得滿腔的無法言說的急躁，像是困獸般掙紮著找不到出口，他最終用力閉上眼，壓抑地說出三個字，“你不懂。”
    你不懂，失去你有多難受，心都沒了的難受，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來，你讓我怎麼有勇氣去經曆第二次…
    十年前，在C市機場，方煜站在牆壁拐角，看著坐在候機室大廳的莫塵，那是變故發生之後他第一次見到清醒的他。
    坐在來來去去的人群中間，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他的大男孩，應該隨時都是咧著嘴燦爛的大笑，活力滿滿的模樣，隻要自己認為對的就能不管不顧的天不怕地不怕，衝動得有點傻。
    可是，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平靜到有些漠然的臉色，坐在那一動不動，以前，除了上課，他哪裏能安靜坐得下來…之前和莫塵在一起的很多時候，方煜覺得他一根筋的不太懂事，總希望他能改變點，穩重點，然而這個時候看到這樣的莫塵，他才發現自己心疼的無以複加。
    可是，他的心疼，已經沒有立場了。
    無論是莫夫人四處環視的緊張，還是莫塵巨大的改變，包括自己那些根本毫無意義又停不下來的自責愧疚悔恨或者其他什麼想死想活的情緒，像是密密麻麻的針，不斷在心上來回紮著提醒：你是個罪人。
    對這個給他生命裏帶來溫暖陽光的大男孩，他終於裹足難前。
    他看著莫爸爸辦好登機牌，看著他們扶著莫塵一步步走向檢票口，看著他們消失在通道口最終再也不見。
    方煜擦了眼淚轉身與他們背道而行，卻在第一眼看見外麵依然熱鬧的城市時，蹲在人來人往的C市機場大門口，失聲痛哭。
    這一刻，他終於承認，他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
    方煜閉著眼，流不出眼淚，他想伸手去摸一摸身邊的莫塵。
    莫塵一把按住他的手，說，“別亂動，當心針頭把血管戳破了，手背再腫起來。”
    方煜吸了吸鼻子，聲音嗡嗡地說，“我就想感受一下你在不在。”
    莫塵被他傻氣的話逗笑起來，“你現在趴誰肩膀上呢。”
    方煜歎口氣，“你不懂。”
    莫塵學著他歎口氣，“你倒是說出來讓我懂啊。”
    方煜沉默不說話了，莫塵偏頭使勁瞪著他腦袋頂兩個發旋兒，瞪了許久，久到眼睛都發酸了，聽到他輕輕地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莫塵知道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兩下，他沒有立刻回答，這會兒神奇的覺得眼睛也不酸了，盯著肩膀上毛茸茸的腦袋，發現他發質是那種軟軟的，不像自己的，硬的有點紮手。
    揉起來肯定很舒服。
    他勾唇，說，“有。”
    …方煜心裏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從昨晚到今天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做好心理準備，不會像昨晚那樣被驟然打擊，然後驚措地失控，雖然他身體裏依舊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在經受淩遲，但這種疼痛對他來說早已熟悉，他習慣的若無其事。
    有喜歡的人了啊…
    方煜腦子裏無數次出現過這種設想，他反複地想，反複地問了自己無數個該怎麼辦，而與此同時又抱有僥幸告訴自己這可能並不會發生…但現在，從莫塵的嘴裏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反倒有一種思緒解脫的感覺，他不用再陷入焦慮又無休止的自我折磨，他隻需要知道在麵對這個結果時他依舊不想，不願，不能。
    方煜明白，這事一點兒也不能怪莫塵，所以他不怪他，可莫塵的選擇，卻阻止不了他的選擇。
    剛剛經曆失而複得，他自知沒那麼堅強，再承受一次得而複失，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習慣性給自己築起一道高高的壁壘，以冷漠示人，所以像他這種人，一旦認定什麼感情，就固執的可怕，溫暖是他骨子裏的稀缺，成長經曆造成了他性格的偏執，對感情，他從來不是個慷慨的人。
    否則，他也不會死抓著渺茫的希望跟自己較勁了十年。
    所以，莫塵，就算我選擇的不是正確答案，我們的結局最後不能皆大歡喜，對不起，我不能離開。
    如果有一天，我心疼你了，我離開…那一定就是我死了。
    我從沒想過要活著離開你，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曾經，我最後悔的事，不是跟莫夫人發了誓，而是去的晚了，最終在B市失了你的消息。
    於茫茫人海，於萬家燈火，我隨著時間輾轉，無望找尋，從沒想過放棄，那麼，這一次，我憑什麼放棄！
    方煜閉著眼睛的清冷麵龐緩緩扯出一抹微笑，隻是這笑看起來無端苦澀。
    頭頂上的莫塵也在微笑，嘴角在笑，眼睛裏也在笑，他一直偏頭注視著肩上兩個發旋的腦袋，臉上洋溢著再溫暖不過的光芒，他說，“搬來跟我一起住吧。”
    

    作者閑話：

    感覺寫的好亂啊，思緒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