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拎著一袋子橙和蘋果進了小區，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那個叫小方的青年還站在原地，見他回頭，揮了揮手。
    他笑了笑，也揮了揮手，揮著的手心裏還捏著一瓶活絡油和一瓶噴霧劑。
    直到坐在家裏，他還盯著這兩樣東西愣神。
    良久，他輕歎了聲。
    走出老遠才反應過來，似乎是白占了人家便宜…
    看了看茶幾上亂七八糟堆放的設計稿，又忍不住輕歎了聲。順手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啃。
    啃了幾口，又頓住……沒洗也沒削皮。
    他盯著蘋果看了幾秒，忽然泄氣似的大啃了一口，嚼得嘎嘣響。
    這下好了，買個水果整個心緒都被打亂，設計圖是徹底改不下去了。
    他一直有個習慣，在思維遇到阻礙的時候，會啃蘋果和梨，就這兩樣，嚼得脆響，然後把大腦放空，什麼也不去想。
    雖然後麵靈感回來的時候，可能自己都不太知道嚼的東西是個什麼味兒。
    但這就是個不能將就的小癖好。
    偏偏自己剛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去超市。
    又恰好想起早上受驚的小兔子，就想著去看看也好。
    這一看倒是好了，水果是買回來了，心思也散了個大半。
    哪裏是受驚的小兔子，分明是…
    莫塵忍不住淡笑搖頭。
    想到什麼，他起身去了臥室。
    透過落地窗，恰好看到那人轉身進店裏的身影，卷簾門緩緩落下，隔絕了視線，可莫塵眼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道純白T恤的昳麗人影。
    他竟然在外麵站了那麼久麼？
    或者又是自己想多了？
    他笑著，看起來一派安和平靜，捉摸不透的目光卻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方煜抱著鐵皮盒子進了小隔間，坐在木板床上，久久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若是細看，能發現他捧著盒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心裏像是災區重建一樣，盡管摧枯拉朽的毀滅，卻雨後春筍般重生，還伴隨著驟雨初歇的彩虹出現。
    並且他以後都有了確鑿的名目向著彩虹。
    從莫塵站到他麵前的那一刻，他知道命運這次終於不再吝嗇對自己施予一點仁慈。
    隻是這一切怎麼會來得這樣突然呢？就像做夢一樣……
    他不由緊了緊手中的盒子。
    從莫塵第一次打球受傷，給他上藥，這個盒子就開始存在，裏麵的東西一點點變多，種類一樣樣增加，它存在的由來和時間恐怕連莫塵也不清楚。
    大一的時候，他一有什麼擦傷小病的就會給自己打電話跑到宿舍樓下來等，那時給他處理傷口給他拿藥時，他還會不好意思地說聲謝謝。
    可惜那不好意思一看就假，自己沒戳破隻是不想同他個二傻計較。
    直到大二住在一起，這隻盒子才算是正式出現在他眼前，他當時的反應就跟今晚一樣。可惜那時的自己卻缺乏今晚一樣的定力與耐心。
    隻有滿滿心思被人當場戳破的羞惱感覺，偏這人還大咧咧毫無所覺。
    “要你管！”
    “你個豬！”
    “趕緊滾！”
    這是自己當時的全部回應，可謂是羞惱到極點，可那人卻還是一幅神情無辜不知道你突然發什麼瘋的模樣。
    唉，真想歎氣。
    方煜盯著懷裏的盒子看，忍不住勾唇笑起來，你個二傻，怎麼能明白這裏麵的東西不過是我為一人的周全。
    不把你照顧好點，省的你回頭又該跟我抱怨我不夠愛你…雖然這樣，你依然也在抱怨。
    唉，傻瓜…
    方煜一下子往後倒在單人床上，抱緊懷裏的盒子，麵帶淺笑，目光迷離。
    大概是今晚的幸運來得太過突然，他不能控製的想起過去的事，陷入了回憶的歡愉裏。隻是難得，曆經十年，他終於能在回憶裏，感受到歡愉。
    方煜以為，這一晚他一定會神思欣奮，不能成眠，然而事實卻是，他睡得無比香甜安穩。
    在洗浴室的時候，已經快早上八點，宋哥都從早市采購了新鮮的食材回來。看見他，還欣慰的說了一句，“這才對嘛，看上去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年輕人就該這樣的氣色，紅光滿麵的，多健康，多精神，這看起來啊，都更加帥氣了。”
    不過就睡了一覺，就整個人都不同了？
    方煜失笑地打開店門，街麵上已經走動著或上班上學，或鍛煉身體的人，無論是行色匆匆，還是悠閑漫步，都洋溢著朝生的鮮活氣，早晨的陽光還很溫和，灑在身上並不灼人。
    人就是這麼奇怪，說複雜又簡單，隻要心裏高興了，願意了，目之所及就鮮明動人的不行。否則，哪怕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看在眼裏統統隻是黑白色。
    他露出個淡淡的笑容，反身將門掩住，準備去買早餐。
    沿著街道剛走了兩步，聽到邊上有汽車按喇叭的聲音。
    他側頭去瞧，一輛黑色的車慢慢跟在他旁邊，車窗恰好放下來，看清了裏邊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藍白條紋襯衫，溫和的笑容，看起來帥氣又陽光。
    “這麼巧啊。”方煜停下來，目光明亮。
    莫塵把車停下來，笑著說，“不是巧，是專門等你，誰知你目不斜視地就從我麵前過去了，快上車。”
    “等我？”方煜心跳漏了一瞬，隻是身體遵從本能的反應，等他回過神，已經坐在了莫塵的車上。
    “是啊，”他指了指自己的手和嘴，“昨天你幫我上藥不說，還白白贈了藥，受人之恩，當然要思之以報了。”
    “原來是這樣啊，”方煜笑了笑，“其實不用這麼客氣，”他仔細看了看受傷的地方，“好像好很多了，早上擦藥了沒。”
    莫塵假裝苦惱，“手上的傷倒好說，嘴角上的傷就難辦了。”
    看著方煜不解的呆呆樣子，他笑起來，“藥油味兒太大了，吃了早飯到公司再擦吧。”
    “打架都豁出去了，還怕吃早餐竄個味兒啊。”方煜習慣性挖苦一句，隨即猛地閉了閉眼，再看時，莫塵果然一臉呆愣。
    哎，真是惱人的相處慣性。
    他淡定地扣上安全帶，“是要請我吃早飯麼，咱們上哪吃。”
    莫塵聞言放下心思，“這附近有哪些好吃的店我也不熟，你說吧，想去哪。”
    方煜想了想，“早上還是喝粥吧，這附近有個一品粥王店，聽我隔壁小家夥說，味道挺不錯的。”
    “隔壁小家夥？是昨天早晨那個個子高高的少年？”莫塵輸入導航，開動車子。
    方煜有些吃驚，“你看見了？”
    他這問題重點不是看見，他清楚當時莫塵視線裏肯定出現了自己和宋燁煊同學，可是為什麼看見了還會記得，平常人會因為一眼就記住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嗎？
    當然不可能，否則這世上不全成熟人了。
    顯然莫塵也反應過來，但他總不能回答說因為我在暗中窺視你…
    他十分鎮定自若地說，“我在這邊住了三年，況且臥室的窗戶正對著那家川菜私房菜館，所以對那少年還有些印象，看一眼就記住了。”
    這個理由似乎還算有說服力，看他的神情，好像信了，莫塵悄悄在心裏籲了口氣。
    事實上方煜隻聽進了第一句，看著眼前俊朗的側臉，然後轉過頭去，“原來你已經在這住了三年了啊。”他伸手摸上車窗，輕聲呢喃。
    目光逡巡車窗外的每一處，即使他才過來半個月，有些地方還很陌生，卻因想象著這三年它們包容著莫塵的生活點滴，而變得親切起來。
    莫塵沒聽清，問，“你說什麼，什麼三年的。”
    方煜轉過來笑，“我說你都在這邊住了三年了，怎麼連個吃飯的地兒都找不著啊。”
    這麼笨。
    莫塵一愣，隨即失笑說，“要是以前我知道有一天會請你吃飯，肯定把這附近能吃飯的地方都先嚐個遍。”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這跨越經年的一句動人語，他不想將之解讀為一句隨口的客套，說他自欺欺人也好，麻痹自己也好，方煜主觀地把感情放大，他想，能再被這人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對待，真好。
    “到了。”莫塵在街邊找了個停車位把車停下來，方煜轉開臉揉了揉，打開車門下車。
    莫塵下車四處看了看說，“這邊飯館餐廳挺多的。”
    方煜走在他旁邊，聞言轉頭看了一眼，“其實我挺好奇你在這邊住了這麼久，竟然…嗯，對環境認知匱乏到這個地步的。”
    “你是想說我無知吧。”莫塵笑了一聲。
    這時二人進了粥店，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熱情的服務員拿了菜單過來招待。
    “你點吧。”莫塵把菜單遞給方煜。
    “不是都一樣，遞來遞去麻煩。”方煜笑說，還是接過了菜單翻看。
    “我都可以啊，你要不嫌麻煩幫我點了也行。”莫塵笑了笑說。
    方煜看他一眼，“那行，我就幫你一起點了。”他合上菜單就開始點餐，“要個小米粥，一個魚片粥，然後一份南瓜餅，一籠灌湯包。魚片粥不要放香菜，薑最好剁成細粒。”
    服務員飛快記下，露出招牌笑容，“好的，請二位稍等。”
    看著服務員離開，莫塵就說，“原來你也不喜歡吃香菜。”
    “不是啊，魚片粥給你點的。”方煜隨口說。剛說完，二人同時愣住了。
    莫塵心中有很多疑問，但他突然不知該問什麼。是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香菜，還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魚片粥，又或者你怎麼清楚我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嚼到大塊的薑。
    “是按照我的喜好點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方煜勉強笑了笑，補充一句。看不見的桌子底下，掌心裏掐出了道道紅痕。
    “哦。”莫塵目光不明地看著他，哦了一聲。
    也不知他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
    那也沒辦法，方煜心裏苦笑一聲，在吃飯的小細節上，兩個人的喜好一模一樣，這種概率實在太低，而此時更是巧合得自己也覺得荒唐。
    他害怕莫塵再追問他們到底認不認識，他害怕看見莫塵失望的表情，更不能承受再次冷漠地給他們的過去予以否定。曾經身邊的人勸他忘了過去，忘了莫塵，就當不認識，他可以對這些言論一笑置之。可當“不認識”這三個字從自己嘴裏吐出來，他不知道忘了過去的莫塵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感到難過，他知道自己真的很難過。
    難過的想跟問他這個問題的人打一架。
    方煜略微垂眸，莫塵一直看著他，二人誰也沒說話，場麵一時有些沉默。
    “其實我住在這邊三年對周邊環境的無知是有原因的。”莫塵突然淡笑地說。
    “啊？”突兀的話語，讓本來心中忐忑的方煜呆了一呆，抬眼對上他一臉笑意，反應了一瞬，說，“哦，為什麼。”
    他的神情依舊有些呆呆，莫塵笑容更大，解釋說，“三年前我剛回國，公司的發展正處在上升期，工作上特別忙，遇到周末也常常要加班，最近一年情況倒是好了很多，不過我們老板好像不願放過我，仍舊經常讓我出差，所以我平時休息時間不多，單獨出門吃飯的機會就更少，相比之下，我更願意在家裏睡覺，簡單下廚或者叫外賣。”
    三言兩語，為自己的無知找了情有可原的完美借口不說，還把自己打造成勤勞的楷模，一個刻薄的公司老板形象也塑造得栩栩如生。
    楚瑾聽見，大概都要歎為觀止地為他鼓掌，同時哀悼自己那些逝去的，沒有尊嚴被迫加班的…幻覺。
    恰好這時服務員端了托盤上來，將早餐放好，說了句“請慢用”便禮貌退下。
    二人便似乎忘了方才那個沉默的話題。
    方煜將麵前的小米粥用勺子攪了攪，想了想覺得哪裏不對，“你會下廚？”
    “哎？”正喝了口粥的莫塵被嗆了一下，扯過一張紙巾淡定地擦了擦，“簡單些的會。”
    “煮方便麵啊。”方煜說。
    雖然他的語氣很平和，但莫塵總覺得他周身都散發出一種“你不用多說，我很篤定”的強大氣場。
    他有些無語，看著對麵埋頭喝粥的人，似乎他總能輕描淡寫道出自己不為人知的一些東西。
    其實方煜心裏偷著樂，心想就你那連個米飯都燜不熟，下個廚能搞得跟龍卷風過境一樣的人，也好意思說自己會下廚。
    “你信不信我會西紅柿雞蛋麵。”沒過一會兒，對麵忽然傳來這樣一句很有底氣的話。
    拿勺子的手忽然頓住，方煜覺得眼睛有些發澀，他吸了口氣抬頭認真說，“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