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查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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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柳依調回來沒一個禮拜,就從台秘書處傳來消息,說是柳依的這次回歸是台長欽點的,台長找葛建非談的時候,葛建非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點頭同意了,而且自動將自己外甥女的位置讓了出來,當然這其中的緣由,秘書們是不得而知的。於是各種小道消息不脛而走,有說柳依走了政府朋友的門路,也有人說柳依身後有更大的靠山,於是一時間柳依又成了電視台炙手可熱的紅人,無論是在辦公室裏還是在走廊過道裏,同事們都對她笑臉相迎、熱絡親近,但是柳依對這樣的變故甚是反感,更對同事們的“變臉”技術感到拍案叫絕、不寒而栗。
接近7月,天氣開始悶熱起來,傍晚時分,柳依接到台裏突發任務通知,說是要配合市公安、電力部門開展電力設施偷盜聯合抓捕行動。
柳依對於這樣的行動並不陌生,在八年的職業生涯裏,她配合過政府部門錄製過動拆遷新聞,錄製過城建地鐵改道新聞,特別是火災、凶案、車禍等突發事件的現場采訪更是不勝枚舉。所以對於這次行動,她也是見怪不怪,隻是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接待采訪的竟然是自己與方勵共同的老朋友、電力公司分管安全保衛的畢輝畢主管。
由於以前的情分,畢輝也老實不客氣地與柳依談起了方勵,說起了方勵的事故和目前植物人的現狀,話語間畢輝不無傷感和痛惜,弄得柳依也是唏噓不已,心情沉重。
“嗨,姐,你沒事吧?!”小邱尾隨在電力部門商務車的後麵,隱約感覺到了柳依的不快,不由安慰起來。
“沒事,就是聽了畢輝的那番話,挺傷感的。”
“方總沒有好起來的跡象嗎?”
柳依默默地搖了搖頭,習慣性地支起胳膊,將手指插進了發間。
車窗外的風疾速而又略帶熱辣地吹拂著柳依的臉龐,把柳依的思緒帶回了四年前。
當年也是類似的聯合行動,但是晚上的氣溫絕對要比今晚高得多,晚間七點的溫度計指針竟還停留在35攝氏度,食客們為了躲避難熬的酷暑早早躲進了室內餐館,所以臨街沿路的館子、鋪麵生意特別興隆,川菜火鍋、粵菜甜品、徽菜燉蒸、韓國烤肉、日式料理……閃爍跳躍的廣告霓虹將整個城市的夜晚點綴得活色生香,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樣的夜幕下,全市拉開了反竊電的大型聯合行動。
柳依和方勵坐在電力公司的商務車裏,後麵跟著的另一輛商務車裏坐著的全是公安幹警。當晚,作為主流媒體的電視台接到的任務是配合聯合部門對一家晚間作業的大型冶煉廠進行查竊,而根據電力部門的反饋,這家冶煉廠存在著極大的竊電嫌疑,所以時任新聞部主任兼柳依師傅的方勵親自出馬,準備帶著柳依見見世麵,讓她這個學徒體會一下職業記者捕捉一線新聞的全過程。
“這次的對象非常狡猾,之前,我們已經排摸過兩次,門衛室那家夥相當警惕,一發現有陌生車輛路過,他就會出來看個究竟,我們懷疑門衛室有警報裝置連著配電間……”電力部門的畢輝認真地向在場的媒體和公安介紹情況。
柳依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著,而方勵卻在此刻開口了,“你們是怎麼鎖定這家工廠的呢?”
“我們是接到舉報的,同時根據我們分析,這家冶煉廠每月電量並不多,然而據周邊居民和廠家反映,它基本上都是通宵加班的,所以我們就判斷這家確實有問題。”畢輝邊說邊提醒大家,“還有,這家門口有條大狼狗,相當凶猛。”
此時公安部門的同誌接過畢輝的話茬,跟大家交待了“突襲”的方案,“等一會兒我們會有兩位幹警引開狼狗和那看門人,然後由畢主管引路,方主任你們兩位就直接跟著我們到配電間。”說著他頓了頓,看著方勵和柳依又補上一句,“配電間離門衛室有一定距離,請一定快速跟上!”
方勵和柳依嚴肅地點了點頭,柳依迅速收起筆記,重複檢查了一遍手中的專用攝像機。
不知何時,燈紅酒綠已經被野草岌岌所替代,掩映的月色替換了路燈的勒克斯照亮著一行人的前路,同時路也越走越窄,周圍顯得更荒涼了。
這是到了郊區了吧?柳依透過玻璃窗依稀看著車外急退的泡桐樹,心情由激動變得緊張起來,畢竟這是自己第一參與此類大型行動,萬一自己的鏡頭沒拍好,明天早間新聞的一塊重要內容就要開天窗了,想到此處,柳依發現自己握著攝像機的手都出汗了。
忽然間,手中的攝像機被一隻大手奪了過去,柳依驚訝地抬起了頭,望向方勵,“師傅!”
“今晚就我來吧,你整合文字就可以了,還有待會兒跑的時候,小心看路,估計那邊連路燈也沒有。”方勵衝著柳依笑了笑,一邊打開了攝像機檢查了一下。
“還是我來吧,您就讓我鍛煉鍛煉吧!”柳依轉念一想,脫口而出,“您不相信我?”
“哪裏是不相信你,不相信就不收你這個徒弟了。”方勵注視著柳依,繼續微笑著說:“我是想讓你觀察更仔細點,公安幹警是怎樣出擊的,他們電力公司又是怎麼檢查的,嫌疑人又是什麼反應,我覺得你都應該記在這裏。”說著,方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小柳,方主任這是有意重點栽培你呢!”坐在一旁的畢輝插了一句。
聽聞此言,笑容在柳依臉上綻放,她朝著方勵使勁地點了下頭。
柳依與方勵的車隱蔽在柳樹下,大家眼見著渾身黑亮皮毛的狼狗從對麵門衛室竄了出來,身後跟著的看門人也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借著月色,柳依看見兩個便衣警察並沒有理睬狼狗,而是看似隨意地徑直朝看門人走去,不一會兒一個便衣已經強行扭臂控製住了對方,而另一個便衣也飛腿而上,將蓄勢而來的狼狗遠遠地踢了出去。
瞬間,公安幹警從商務車裏魚貫而出,畢輝躍下車,疾步跑在幹警前麵帶路。
“小柳,去看看門衛室有沒有警報裝置,然後小心跟上!”方勵緊緊尾隨著畢輝,回頭叮囑柳依。
“嗯!”柳依點了下頭,迎著撲麵而來的熱浪,直奔門衛室。
在便衣的指引下,柳依果然看見了一個對講機,還有隱藏在窗台下的警報裝置。
“叫你還不老實!”便衣反剪著奮力扭動的看門人,大聲喝道。
柳依二話沒說,使勁地朝便衣點了點頭,追著前方的幹警撒腿跑了上去。
配電房設置在整個廠區的另一端,柳依一路飛奔一路觀察著左右,果然,廠區內“咚咚”聲嘈雜,車間裏更是燈火通明,而通往配電間的道路卻隻能靠著月光給予照明。
幸虧方勵一早就讓自己小心看路,否則一下子還真適應不了呢!柳依心下思量,並始終保持著百米衝刺的速度,不一會兒就感到呼吸急促、汗水滋長了。正當腦中閃過“怎麼這麼遠”的時候,一個拐彎,遠遠看見兩個幹警正在合力撬開配電間的鐵門,而攝像機已經被方勵舉得高高的。
門被撬開了,小孩子的哭喊聲穿透了黑夜。
柳依一眼望去,配電間裏燈光昏暗,將近二十平方的房間內倒是挺幹淨,可門外頭卻放著躺椅、擺著小酒桌和小板凳,酒桌前麵的電視裏正演著一出熱鬧的鄉村劇。而此時房間中央還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立在滿滿當當一屋子大人腳邊,手拿著“吸得凍”,在驟然悶熱和緊張的氣氛中,驚恐得哭喊著:“媽媽、爸爸……”。
“媽的,還是被他跑了!”一個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的幹警向窗外探出腦袋,四處張望,而外麵卻荒草叢生、人影全無,夜幕早已將十米開外的世界染成了漆黑一片。
柳依跟著跑進配電間,隻見畢輝緊盯著地麵,認真地搜索著,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一根細長的鐵絲。
“就是這個?”方勵將鏡頭對準了鐵絲。
“對,隻要拔開這個東西,電表就跟正常的一樣了,可惜我們撞門給耽誤了,沒有抓到現行!”畢輝皺著眉頭,走向電表箱。
“現場就是這樣,會出現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誰會想到這麼晚了,他還會在門口擺著酒攤子喝老酒,這不,頭一抬就能看到我們奔過來嘛!”一個幹警也頗為氣惱地說著。
“你們看,其實這夥人都是事先想好了的,在配電間門口把風,一有動靜就關鐵門,然後從後窗翻出去,後麵又是這麼高的野草,一鑽進去,人影也不見了。”領頭的幹警一手握著門框,一手指著後窗。
“那我們還需要什麼證據呢?”拿著攝像機的方勵問到了點子上,並示意柳依關注好工作細節。
“那,還有就是這個小孔,不注意的話是發現不了的。”畢輝一手拿著細鐵絲,一手指著電表外殼、正對著轉盤處的一個極小的孔說道:“這根鐵絲就是用來抵住轉盤,使其不動的。”
方勵趕緊將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小孔,同時繼續追問:“那我們還有什麼旁證呢?”
“他們的竊電行為,我們會按照今天的實際電量進行核算,方主任,你看現在這電表走得‘刺溜刺溜’的,之前肯定是不轉的,不過……最好抓到那人,讓他當場承認、指證。”畢輝又補上了一個手勢,“實際上,如果能在剛才進門時看到那人那麼拔一下也是可以作為證據的。”
“這樣啊!”方勵頷首,又在屋內選了幾個角度,掃了幾個鏡頭,然後將攝像機交到了柳依手裏。
目光交彙處,他朝柳依微微點了點頭,提示愛徒注意自己的下一步行動,然後他小步走到男孩身邊蹲了下來。
“小弟弟不要哭了啊!”說著,方勵用手替小男孩擦拭起汗水和眼淚,“回頭我們帶你去找爸爸,你媽媽呢?”
小男孩起先還認生,不肯說,方勵就使勁幫他擠了兩下“吸得動”塞進了他的嘴裏。
“嗯,媽媽呢?”方勵眼帶慈祥,又追問了一遍。
“媽媽跟爸爸一起翻出去了。”
一聽小男孩的回答,大家不禁麵麵相覷。
“這是夫妻搭檔把風啊,怪不得門口還有個躺椅!”
“那爸爸在翻出去之前,有沒有在這個上麵這麼拔了一下啊?”方勵一手指著電表,一手在小男孩麵前學著畢輝的樣子輕拔了一下。
方勵的這句話頓時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大家一下子都安靜下來,等待關鍵證詞的出現。
麵對著突然凝固的氣氛,小男孩明顯害怕了。
“你們都傻站著幹嘛,幹活去!”方勵假裝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安撫小男孩,“說吧,說了我們就去找爸爸媽媽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方勵,大家都假裝忙著手頭上的事,而眼睛的餘光卻都緊盯著小男孩。
“嗯!”果然男孩點了下頭。
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
“那你在這裏還認識什麼人嗎?”方勵試探著想問出其他涉事人員,“叔叔、阿姨、伯伯什麼的?”
“門口的,我二叔!”孩子天真的回答。
“一家子作案,估計幕後老板不是老鄉就是親戚,跑不了了!”旁邊的幹警接口道。
方勵輕輕地歎了口氣,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站了起來。
“孩子就交給你們了,這深更半夜的,估計也沒人管他了。”方勵搭著小男孩的肩對著領頭的幹警說,“找不到自己的兒子,明天他爹媽就該找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來吧,小鬼,叔叔帶你找爸媽去。”幹警拉過小男孩的手,心領神會地跟方勵點了點頭。
真正是忙了一個晚上,待彙總好信息、剪輯好素材、配合好文字,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關上編輯室的大門,柳依和方勵一起踏上了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
“師傅,您真的不用送我,我可以坐出租的。”由於第一次參加大型行動,柳依過度亢奮,依然神采奕奕。
“那怎麼行,夜深人靜的,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路上。”
聽聞此言,柳依突然覺得心裏暖暖的,溫柔的笑意也浮上麵頰。
“你還是住在那個小區?”方勵繼續問道。
“嗯!”
“那可不行,那個小區外來租戶太多,太亂。”方勵皺了皺眉頭。
“嗬嗬,師傅,我也是外來人口。”柳依合理補充。
“你不一樣!”
“啊?”柳依一臉驚訝地看著方勵。
“噢,我是說你們小區魚龍混雜的,再說你的工作性質也特殊,做新聞的,沒個固定時間,早出晚歸也不安全。”方勵為自己的脫口而出尋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
“叮……”
電梯門適時打開,方勵從容地一腳跨了出去,並精準地走到了自己的“奧迪A4”麵前。
“你就坐副駕駛位吧!”方勵順手給柳依指了指。
“好!”柳依熟練地打開車門。
發動機轟鳴,很快將車內的兩人載到了朦朧月色下。
“小柳,你得買房!”方勵突然又接起了剛才的話題。
“啊?!”方勵的意外之語,讓柳依沉默了良久。
“嗯?有問題嗎?買房也是很現實的問題啊!”
柳依尷尬地笑了笑,道出了自己的難言之隱,“我是孤兒,在電視台也才幹了三年,我沒有積蓄的。”
“哦,這樣啊……”方勵若有所思地繼續問,“那你的祖籍在哪裏?浙江?”
“浙江?為什麼是浙江?”柳依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我倒真是在寧波的孤兒院長大的。”
方勵假借查看後視鏡,迅速瞟了柳依一眼,柳依的落寞讓他轉換了話題,“其實今天的抓捕行動,讓我挺內疚的。”
“為什麼啊?”柳依抬眼看向方勵,眼裏充滿了驚訝。
“你不覺得我那樣誘導小男孩說出真相很殘忍嗎?”沒等柳依回答,方勵已經娓娓說下去了,“畢輝不是說了嘛,這次他們竊電涉及的金額估計要幾百萬,他爹媽總有一人得進去,等他長大了知道是自己間接把爹媽送進局子的,那不是要後悔死哦……那可是一輩子的陰影!”
柳依是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原本經過了今天的合作,她覺得方勵是個極度敬業的人,現在聽他這麼一說,又發現他是那麼善良而真誠。柳依默默地看著方勵的側影,突然,久積在心中的親切感轉化為朦朧的愛的衝動,竟讓柳依脫口而出,“師傅,我能稱你為兄長嗎?”
“啊?兄長!”方勵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笑說:“有意思,很複古啊!不過論年紀,我是可以當你兄長的,嗬嗬!”
“那我叫你……方兄。”柳依笑了。
“方兄?……嗯,很好,有古意,那我就叫你小依吧!”方勵猛踩了一腳油門,車如離弦之箭飛奔上了高架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