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丘。
    劉備偷偷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眼前的葛藤脈絡清晰可見，像人身體的血管。
    向上看，往日柔弱矮小的變的異常高大，墨綠色的大葉密密麻麻幾乎把天空遮個幹淨，陣風吹過，葉子也在嘩嘩作響。
    水麵是金紅色的，水溫又是如此的溫暖溫柔，他把全身埋在水裏，重新閉上眼，感覺像是藏在媽媽的懷抱裏。
    劉備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雖然他問過村裏人，但村裏人也不知道怎麼說清楚，隻是說大概像一個人覺得最幸福的時候。
    於是他覺得這大概就是媽媽懷抱的感覺。
    甘藤叢一片一片的，劉備在最茂盛的那片草叢裏，這裏水也很深，除了自己，隻有小魚能到這裏來。
    溫暖地有些昏昏欲睡，劉備猛的睜開眼睛，水刺激眼睛的劇痛讓他清醒過來。
    不久前去世的叔叔告訴他，水最溫柔的時候往往是最危險的時候，因為人會昏睡過去，寒夜降臨，人在水裏慢慢失去知覺，再也不醒來，卻還在做著最美好的夢。
    “程子，你媽喊你回家吃晚飯啦。。。”遠處傳來竹竿的聲音。
    劉備偷笑，他們在玩捉迷藏，這是竹竿一貫善用的伎倆。
    一個麵色紅潤的胖男孩從水裏鑽出來向岸上跑去，他看起來跑的笨重，激起大片水花。
    其實程子的水性很好，能在水裏閉氣很長時間，不過他太胖了，鑽不進甘藤叢裏去，而且他鑽到水裏總是潛伏著一動不動阿瑤還笑著說程子藏在水裏像一條一動不動的肥鯰魚。
    阿瑤比自己小兩歲，長得卻比劉備還要高一點，女孩身段柔軟，卻也無法進到草叢深處，但即使外圍，也夠隱蔽了。劉備想起阿瑤總是居高臨下的叫劉備小魚小魚的，於是幻想著自己也許真的是一條小魚吧。
    “阿瑤，快來看你一直想看的五色魚啦，真的很漂亮哎。。。。小魚快來。。。。你叔叔回來啦。。”
    竹竿又在騙人了，劉備心想，竹竿是這群人裏年紀最大的，長得又高又瘦，水性卻不好，每次玩捉迷藏，大家藏在水裏他卻不敢下水，於是想出這樣的辦法，偏偏每次程子都會上當。
    阿瑤上過兩次當後就不再上當了，沒想到這次竹竿竟然想出這樣的謊話。
    草叢外麵一片水潭冒出了氣泡。阿瑤有點沉不住氣了。傳說五色魚隻為幸運的人出現，並且會帶給看到的人五種祝福。她很幸福隻是想為別人許下一個期待實現的願望。
    “嘩啦！”阿瑤終於忍不住向岸邊跑去。
    劉備想大聲喊阿瑤回來，但一出聲就暴露了位置，所有人都被抓就輸了。最後他吐了兩口氣泡還是沒有喊出話來。
    劉備從沒有被抓到過，所以每次大家實在找不到他就會一起喊他，他會遊到其他地方再從水裏跳出來。於是阿瑤埋怨劉備藏的那麼好卻不告訴她，竹竿和程子也會一臉好奇地不說話。
    竹竿喊了兩聲就不喊了，劉備想阿瑤是被抓了，於是潛在水下繼續靜靜地等。
    倦意像水一樣從腳底蔓延上去，膝蓋，胸背，口鼻，好像柔軟的手撫慰他一樣，他禁不住閉上眼。清晰的感到橙色的溫水沒過頭頂。
    他看到一個身著華裳的女人抱著他，喂他甘甜的乳汁，嘴裏喃喃著。他側過耳朵努力聽，那模糊的聲音就越來越清晰起來。
    “天上的月在對我傾訴，為什麼我聽不清，花叢裏的你在對我笑，為什麼我看不到你的影，曾經的我祈求你出生，可知道現在才發現，你究竟會帶給多少人無盡的痛。。。”
    諾大的屋子，隻有女人抱著嬰兒，劉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也沒有心思注意這些，他的心神都被女人吸引住了。
    無論怎麼也看不到她的臉，像是被強光擋住了似的，他聽著女人不斷的重複不斷的重複，才知道女人是瘋了。
    “你快點把他給我！”一個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屋子裏，一樣看不到臉。窗外好像很亂，有人的影子跑來跑去。
    “再不給我，所有人都得陪他一起死！”男人急了，走上前去搶。
    “別過來！你別過來！”女人歇斯底裏地喊，“那再過來我就和他一起死！”女人退到牆角。
    “何必呢？”男人話裏充滿了苦澀。
    “我不會再給你的，我給了你我的青春，我的感情，甚至我的靈魂，我給了你王位和九州！可是你的承諾呢？你這個卑鄙無恥的騙子！”女人緊緊抱住嬰兒，像是在無邊的海上抱著最後一根浮木。
    男人站住說不出話來。
    外麵動靜越來越大了，嬰兒也驚地大哭起來。劉備終於知道了，外麵所有人都在沒命地逃跑，口裏大聲喊：“來了！他來了！他們來了！”
    男人看了眼窗外，似乎更惶急了，他拔出腰上的長劍。
    “你還不明白？你說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難道還要拉著成千上萬無辜的人陪葬？你不給我，我就殺了他，反正都是一死。”
    “他死了？不，不可能，他不會死，他怎麼能死，為什麼我沒有親眼看著他死！”女人痛苦地喊。
    男人沒有想到女人是這樣痛恨那個人，心裏萌生了懼意，可是這時大地震動起來，像是巨大的怪物從遠處走來，又像是千軍萬馬。
    木石伴著四散的灰塵，大門像一張薄紙被轟然衝破了，劉備突然發現周圍一切開始迅速模糊了，聲音也在遠去，他最後隻感到男人和女人心裏巨大的恐懼。
    他鑽出水麵，狠狠打了個哆嗦。
    太陽已經落山了，天色黑暗了，不知為什麼這時月亮星星都沒有出來。水早已發冷，也沒有人來找他。
    心裏忽的湧起不祥的預感，夢裏的人變的好真實。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草叢和水麵變成漆黑的影子，整個世界太靜了沒有一絲聲音，風也冷到人心裏發涼。
    他想起村裏流傳著一到深夜野獸會下山吃人的傳說。
    即使已經開始習慣了一個人，他也有點害怕。
    劉備跑到岸上，隻有自己脫下的衣服還在。
    沒有任何其他人存在過的痕跡，阿瑤，程子，竹竿，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夢，他從水裏浮上來夢就醒了於是什麼都消失了。
    他緊緊閉上嘴，立刻拾起衣服向家裏跑去。

    作者閑話：

    很小的時候就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者，“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真的很喜歡。
    所以我用最質樸的詩經作為每一章的題目。
    第一部分是少年劉備的故事，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推崇曹操說劉備虛偽。不過在我心裏，劉備少年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樣的，卑微，弱小，但是心裏喜歡幻想。
    九州一國，如果你能一直堅持看下去，就會發現，這真的是一個帶著快樂和傷痛，關於成長的故事。讓我們邊看邊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