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點了點頭，低聲道：“以前，我是真的恨透了林將軍，恨他逼得步大哥跳下山崖，受了那麼多苦。”巧月在旁邊剛想替自家將軍辯解，就被紅月扯了扯，不甘心的閉上了嘴。
    香草抽了抽鼻子，聲音悶悶的道：“你不知道，步大哥當時的樣子，他從鬼牙峰上掉下來，師傅沒有防備，隻倉促的擋了幾下，他雖然僥幸未死，全身的骨頭卻幾乎都斷了，內腑重傷，臉上被樹枝什麼的劃得不成樣子，咽喉也傷著了，師傅每天眉頭緊鎖，全力救治，他說，步大哥受傷太重了，連他也沒有把握救得活，當時真的好危險，步大哥有好幾次呼吸都斷了，還好老天見憐，他挺了過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餘大哥的靈魂來了，才維持住了步大哥身體的生機，第一年裏，他一直都在昏迷中度過，後來他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卻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睛看不見，容貌也毀了，我和師傅一直小心照顧他，經過了兩年多接近三年的時間，他的身體才慢慢恢複成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實際上……他雖然能說話了，聲音卻變得這樣低啞，再也不能高聲，他的腿不能久站，眼睛看不見，手也不穩，拿不起比飯碗更重的東西，再也握不得筆，撫不得琴，他脾胃虛弱，太多東西不能吃，情緒也不能太起大落，因為他心脈也虛弱得很，這些年，我就在他的旁邊，眼睜睜的看著他受這些苦，我怎能不恨？你的招財兄弟說，林將軍也受了苦，可他受苦是因為什麼？還不是他自己做的孽！種惡因，得惡果，可步大哥做錯了什麼？他為了林將軍的安危，千裏迢迢去送信，一路吃苦受傷，從重重追殺中闖出來，得到的是什麼？他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隻得到了龍鱗山上的一巴掌！當著所有人的麵！在他的心裏，將步大哥置於何地？
    我爹撿到他時，他昏迷在山坡下，腰腹上有貫通傷，胳膊上有刀傷，頭也磕在了石頭上，那時，林將軍在哪裏？後來的追捕中，他很早就發現了我們，他的武功那樣高，在明知道步大哥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既沒有近前查看步大哥的傷勢，也沒有停止追捕，像貓捉老鼠一樣追著我們一路上了鬼牙峰，那個女人滿嘴的汙言穢語辱罵步大哥，他卻不曾阻止，隻霸道的讓步大哥跟他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接著道：“大概人隻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步大哥跳下去後，他才傻了眼，也想跟著跳下去，可惜被他的下屬抱住了，說他是北淩軍的主心骨，盛世的保護神，百姓不能沒有他，是啊，他有他的責任，並不能為了情愛隕身，可我不同，我什麼都沒有啦，我娘死得早，爹爹也死了，步大哥跳了崖，讓林將軍安頓我，可我當時恨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聽他的安排，索性也就跟著跳下去了，幸虧我跳下去了，才能繼續跟在步大哥的身邊，步大哥說他不恨，說林將軍對他不但有愛，還有恩，可我不能釋懷，我眼看著他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兒，吃苦受罪，身體變得像一座四處透風的老房子，看著他無神的眼睛，我怎麼也無法原諒，雖然我並沒有資格。”
    拓跋銳疼惜的抹去她臉上的眼淚，柔聲道：“你有的，你是惜元認下的妹妹，你在他最苦最難的時候照顧他，陪伴他，餘公子也說，惜元肯留下來，有你的一部分原因，你怎麼會沒資格？”
    香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還記得步大哥眼睛還好的時候的樣子，那雙眼睛的風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石也無法與它相比，那樣的溫柔沉靜，就像一塊溫潤的墨玉，讓人看見了，就再也移不開眼睛，可惜，如今卻變成了一潭死水，沒有了神光，是不是美好的東西總是留不住，讓人扼腕。”
    拓跋銳道：“怎麼會？他的眼睛很快就會好的，歸先生也說，他的眼睛現在或許隻差一個契機。”
    巧月本來聽著香草的訴說，一直在咬著嘴唇流眼淚，此時聽到這話，忍不住問道：“公子的眼睛會好嗎？要什麼契機？”
    拓跋銳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香草看了看房門，擔憂道：“步大哥的身子弱，熬不得夜的，他怎麼還沒有出來？屋裏怎麼一直沒有動靜？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巧月嚇得收住了眼淚，驚道：“不能吧？”
    眾人正有些慌亂，不知該不該進去看一眼的時候，房門開了，步惜元略顯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後，巧月忙上前扶他，口中急道：“公子你覺得怎樣？身子可有不舒服？”
    步惜元搖了搖頭，溫聲道：“天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飛……將軍的情況穩定了許多，他會沒事的。”
    巧月心中一沉，卻不敢提稱呼的問題，乖巧的扶著步惜元回房去了，其它人也沉默的散開了。
    ***
    林飛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的情景光怪陸離，在一片扭曲的背景中，他好像看見了他的惜元，可惜元總是離他那樣遠，讓他隻能看見一個背影，卻怎麼也無法接近，他心中著急，拚命的向前跑，卻無論無何也無法觸碰到他，他想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張開嘴，卻無法發出哪怕一絲絲的聲音，他心中急得冒火，隻想加快腳步，可腳下卻像陷入了泥沼，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就在他急得想要殺人的時候，前麵步惜元的身影停了下來，他緩緩的回過頭，林飛羽心中大喜，他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招手，想讓他的惜元注意到他，步惜元的眼睛轉了過來，卻是那樣黯淡，沒有任何情緒，林飛羽心中一沉，他想起來了，他的惜元眼睛瞎了，他根本看不見自己，他的心中被這個念頭砸得喘不過氣來，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雙無神的眼睛，那曾經是上天最完美的造物，卻被自己給毀了，他想要狂吼，想要殺人，無論怎樣都好，隻要可以讓心裏的悶痛減輕一點，對麵的步惜元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縹緲：“飛羽，我走了。”
    林飛羽心中大震，他想怒吼，讓他不要走，可他說不出話來，腳下被徹底禁錮住了，隻能看睜睜的看著步惜元轉回身，一步步的離他而去，直到一點影子也看不見了。
    林飛羽急怒之下，終於發出了一聲狂吼：“惜元！”
    隨著這一聲吼，他感覺身子一輕，剛才的那種沉重感消失不見，意識回籠，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十分無力，胸口發悶。
    他想起來了，他病了，這次隻怕是到了大限，罷了，這世間再也沒有了步惜元，他這些年行屍走肉的日子也過得夠了，邊疆平穩無戰事，皇帝的政權也抓得差不多，他為這個國家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他沒有辱沒林家兒郎的英名，對得起國家和百姓，唯一對不起的祖宗的，就是無後了，林家三代單傳，到他這裏，終究是斷了。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可他卻發現自己還在夢中，若非是做夢，他怎麼會又看到了惜元？
    可就算是做夢也好，能讓他再看惜元一眼，也是老天可憐他了。
    他的惜元就坐在床前，麵如白玉，神色淡然，雙眼像是看著自己的方向，卻沒有焦距，他心中一痛，想要張嘴再喚一聲惜元，可發出的卻是一聲幾乎聽不見的氣音，他的惜元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他的惜元像在剛才的夢中一樣一步步遠離自己，心急得快要滴出血來，他恨自己不爭氣，說不出話，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他死死盯著步惜元的背影，這個錚錚的鐵漢慢慢的紅了眼眶，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沒入了鬢發之中。
    步惜元一直守在床邊，聽到林飛羽自以為一聲狂吼，實際卻隻有一點點氣音的動靜，知道他醒了，他看不到林飛羽的表情，坐了一會也聽不到他說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後來林飛羽終於出聲了，嗓子卻幹啞得幾乎聽不見，他倒了杯溫水回來，想要給林飛羽喂一點水，可他看不清楚，隻能按著眼中看到的大致影像用手去摸索，伸出去的指尖觸碰到了一點濕潤，他意識到那是什麼，像被燙到了似的縮了回來。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看不見，他手裏端著水杯，林飛羽卻喝不到，從接到林飛羽病危的消息到今天，他想了很久，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可沒想到，僅僅是林飛羽的清醒，就已經讓他心緒大亂、不知所措。
    步惜元閉了閉眼睛，端著水杯的手微微發著抖，杯中的水已經撒了大半，他在這一刻突然沒來由的心浮氣躁，猛的將手中的杯子摔了出去。
    

    作者閑話：

    今天是不是發枝枝啦？求枝枝啊！我會演雜技！三重螺旋後空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