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元低垂著眼睛沒有說話，就在餘樂以為他又睡著了的時候，終於抬頭道：“餘兄此言差矣，步惜元在跳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餘兄可以死而複生，自然是餘兄的緣法，你能在我的身體裏順利的生活半年，就一定能一直活下去，至於身體，歸塵是當代鬼醫，醫術高明，一定可以讓餘兄恢複健康，兄當可放心。”
    餘樂道：“你可別，這是你的身體，你要是沒了我也就撿著了，可你明明還在的，我要是再搶可就是殺人了，我餘樂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可也一直奉公守法，別說殺人，我連小偷小摸的事也沒有做過，你可別逼我犯罪啊。”
    步惜元忙道：“餘兄你誤會了，惜元並沒有要陷兄台於不義的意思，。”他歎了口氣接著道：“我這一輩子，該做的、能做的事都做了，我曾經在泥濘中盡力掙紮求生，也曾用盡全力去愛過，我得到過愛人，也得到過家人，世間百味，我都嚐過，就此死去並無遺憾。”
    餘樂擺手道：“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你隻是不想活了，想把身體讓給我，是嗎？”
    步惜元點了點頭。
    餘樂歎了口氣，想要像個老大哥一樣摟著他的肩頭說幾句心裏話，然而現實很殘酷，步惜元雖則瘦削，卻十分高挑，他要踮著腳才能夠得到，可如此一來老大哥的氣場必然蕩然無存，他又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胳膊語重心長道：“哥們兒，我跟你說啊，哦，在我們那，哥們兒就是兄弟的意思，我這麼叫行吧？”他見步惜元點了點頭才接著道：“哥們兒啊，你之前的事呢，我聽香草妹子和歸塵神醫說了一些，自己又添了些想象，也猜出個七七八八，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活了，你的那個對象，哦，就是你的心上人，那個林將軍，他懷疑你，你的眼睛瞎了，不想以後的日子都隻能依附他生活，我知道在你們這裏當個瞎子很可怕，沒有盲文沒有盲道，沒有導盲犬，沒有任何盲人設施，上個廁所都得有人幫忙，如果一輩子隻能這樣生活，還不如死了幹淨，這是你的驕傲，對吧？不過你要想啊，這世上並不隻有林飛羽一人，你如今在這個鬼穀裏，哎我就不明白了，明明聽起來鳥語花香的地方為什麼要叫鬼穀，明明聽著是一個蘇得掉渣的神醫卻要叫做鬼醫，你們的人我也是服了，哦不對，扯遠了，那什麼，說到哪了？哦對，你現在在鬼穀裏，你的朋友歸塵在盡心盡力的救你，你摔成了這個樣子，他卻沒有放棄你，每天行針施藥按摩推拿從不間斷，你怎麼能放棄你自己？還有香草妹子，人家一個軟妹子，跟著你跳下了鬼牙峰，差點就香消玉殞，現在還在盡心的伺候你，你當初答應了人家的老爹要照顧她，怎麼能食言呢？我知道你覺得自己瞎了眼睛要她照顧是拖累了她，可你要知道，人活著是要有希望有奔頭的，要的就是那種精氣神兒，你知道吧？她爹娘都死了，她爹臨死前把她托付給你，她自己也相信你，把你當大哥，你就是她的精神支柱，你當時讓林將軍去安頓她，林將軍確實有這個能力，可你有沒有問過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她剛剛遭逢大變，唯一信得過的就是你，你一跳崖她怎麼會不崩潰了？這是她沒摔死，她要是摔死了，你難道不愧疚嗎？再說了，人怎麼叫照顧好？並不是吃飽穿暖就是好，要有精氣神啊，要有奔頭啊，你就算隻是躺在那啥也幹不了，但隻要還有一口活氣兒，能跟她說說話，她就有奔頭，就有主心骨兒，就算是累點兒她也能高高興興的，這也是照顧好了，反之就算把她放進金屋子裏，她嚇得像個鵪鶉，每天以淚洗麵，天天想要尋死，你覺得這是照顧好嗎？做人啊，你得言而有信，對不對？而且你看啊，咱倆性格完全不同，我這樣的，現在是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這才能糊弄住她，一旦我能說話了，保證分分鍾露餡兒沒商量，到時候我都不敢想這兩個人懷抱著希望忙活了一年多卻發現你沒了時候會遭到什麼樣的打擊，你活著，對關心你的人就是希望，你明白嗎？”
    步惜元愣愣的站著，突然對餘樂深施一禮道：“餘兄之言，有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惜元，受教了。”
    餘樂嚇了一跳，自己隻是話嘮病發作，來點心靈雞湯，怎麼就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了，忙道：“哎，哥們兒你可別，這就是我的一點看法，可沒有對你的生活態度指手劃腳的意思啊，我以前啊，看過一本小說，特別喜歡裏麵的一個人物，叫做花滿樓，他從小就是個瞎子，可他熱愛生活，熱愛他所能聽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他一個人住在一座小樓裏，裏麵種滿了鮮花，叫做鮮花滿樓，我不是讓你學他，人家是花家七童，又有武功，跟咱們不一樣，我說的就是這個人生的態度，心態要陽光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很多事你當時覺得天塌地陷，等過幾年再回過頭去回想，可能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步惜元微笑道：“餘兄之言，堪比金玉，惜元明白了，可我們如今這個樣子，卻是不好安排。”
    餘樂道：“哎，你別笑，晃眼睛，我看見你笑，分分鍾想自盡，太自卑了，啊不對，又跑題了，有什麼不好安排的，本來就是你的身體，我借著多活了半年，夠賺啦。”
    步惜元皺眉道：“不可，我怎麼能忍心看你離去，反正我們現也能共存，不如就先不用管它，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也未可知。”
    餘樂樂了：“哈哈你可真大方，身體裏多一個人你不別扭啊？”
    步惜元也笑道：“餘兄你叫惜元一聲兄弟，朋友之義，更比山高海深，古人有抵足而眠，你我兄弟共用一具身體，又有什麼不同呢？”
    餘樂無奈的笑道：“都跟你說你別笑別笑，眼睛讓你晃瞎了，行吧，既然你這麼大方，那就先這樣，不行了再說，我這個人啊，能多活一天就樂嗬一天，嘿嘿。”
    步惜元忍不住又露出笑容，餘樂感到每次要醒來前的眩暈感又來了，他急忙說了一句：“哥們兒我要醒了，走了啊，下回再聊！”
    步惜元看著他消失在原地，微微笑了一下，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常常能在夢裏相見，餘樂越來越喜歡睡覺，他清醒時什麼也看不見，不能說話不能動，可到了夢裏就可以跟這個新出爐的哥們兒勾肩搭背的聊會天，兩人天南海北的什麼都聊聊，他也知道了步惜元的所有事情，他不禁感歎道：“幸虧你沒死啊哥們兒，你要是死了，不說別人，就你那個叫唐銳的朋友就完了，你說說，他千辛萬苦的把你送到了扶風城，卻沒想到親手把你送進了死地，更何況這事還跟他有關係，像他這種把朋友看得比命還重的人，以後不用幹別的了，下半輩子就得活在愧疚自責裏了，說不定還會拚了老命去找林將軍報個仇什麼的，他和林將軍不論誰出點什麼事兒，都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吧？”
    步惜元道：“不錯，當時的情況，我的心裏也亂得很，沒能想得很周全，此事確實對唐兄很不公平，幸而唐兄現在應該是忙著北域王的事，無暇他顧，待你身體好些，需想辦法給他遞個消息，告訴他我還活著，讓他萬不可衝動。”
    餘樂道：“行，我記著了，不過你也不能一直在這呆著啊，我走了時候你都做什麼啊？”
    步惜元道：“你一走我就會陷入沉睡，直到你來才能再次醒過來。”
    餘樂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我也隻能睡覺的時候才能看到你，還不是每次都見得到。”
    步惜元道：“無妨，難道你沒有發現，你來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嗎？這代表我能保持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我覺得自己正在慢慢恢複。”
    餘樂長出了口氣道：“這就好，還是你細心，我愁這個事兒好長時間了。”
    步惜元道：“順其自然吧，你我能在這裏相見，也是我們命不該絕，對了，餘兄你還沒說過，你是怎麼來的？”
    餘樂道：“這事我沒跟你說過嗎？哦，可能是沒說過，其實也沒什麼，我是從孤兒院長大的，孤兒院你知道嗎？裏麵全是沒有父母親人的小孩子，由政府，哦，就相當於你們的朝廷，和一些慈善機構養著的，我在裏麵有一個發小兒，叫穆白，發小兒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們倆最好，他是個哭包，人長得瘦小，受了欺負就隻會哭，從小到大都是我罩著他，罩著你知道吧？就是保護照顧他，長大以後我們倆進了娛樂圈兒，就是電影電視之類的娛樂大眾的東西，就像……對，就像你們唱戲的，伶人，不過我們那叫明星，而且社會地位比你們的伶人要高太多了，被萬人追捧，不過我們不行，我們就是兩個小老百姓，也就長得不錯，但是沒有門路，一直都是跑個龍套，演個配角什麼的，屬於三流小明星吧，掙的錢不算多，但也夠花，後來有一部大製作的電影試鏡，我們就去碰碰運氣，沒想到角色沒選上，我卻被那個電影的投資商看中了，說是陪他上幾次床就給我個男三的角色，這麼說你可能不懂，反正就是出頭的機會，我沒幹，我進這行也沒想當個天王巨星什麼的，夠糊口就行了，而且我一個純gay，就是天生的喜歡同性，也不用結婚生子，沒那麼大的誌向，犯不著賣自己，誰想那人還挺執著，也是被我拒絕丟了麵子挺來氣的，看我警惕性高，就從傻了吧嘰的穆白下手，跟他說就是讓我陪他喝頓酒，交個朋友，這個傻子，我一說就來氣，他就信了，跟我說掙著點外快，要請我撮一頓，我還挺高興，樂顛兒的去了，誰想一進門發現不對，想跑也沒跑了，讓人家按著灌了一杯加了料的酒，手軟腳軟的弄到酒店裏了，這個缺德玩意兒，他還找了幾個狐朋狗友，一共五、六個人好像，弄了一夜，花樣還挺多，工具什麼的全上，我雖然是個彎的，可沒談過戀愛，還是個雛兒，再加上那藥也有點猛，到後半夜的時候吧，就不行了，感覺挺奇妙的，魂兒飛出來了，就飄在屋頂看著那幫混蛋，那幫人還沒發現我死了，玩勁勁兒的，後來發現我斷了氣，都覺得晦氣，而且畢竟出了人命，幾個人一商量，幹脆把我的屍體從十五樓扔下去了，弄了個自殺假象，反正我沒有背景，連親戚都沒有，關係最好的就隻有穆白這個哭包，有人收屍就不錯了，人家財大勢大，也不怕，我從屍體落地的時候就像是睡過去了一樣，結果再醒過來就在你的身體裏了，當時把我也嚇一跳。”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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