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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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館隻是一個小/倌館而已,即使是全京城最大的一家。其時盛世皇朝男/風興盛,王公貴族們豢養孌/童已不是新鮮事,風流公子哥們迷戀美貌少年,甚至強搶回家一夕風流,也是人們津津樂道的風流韻事,小/倌館便是自然而然的產物,然而小/倌們的日子卻並不好過,他們處於社會的最底層,地位比妓/女還要不如,客人們一邊在他們身上尋歡作樂,一邊罵他們下賤,往往有小/倌接過客後十天半月不能下床,小/倌們沒有社會地位,為世人所恥笑,可小倌館卻是日進鬥金,繁榮昌盛,他們也像妓/女一樣選出最出色的小/倌做為花魁,花魁的選擇比妓/女更為嚴格,身價也自然更高些,南館就是因為其中的一個小/倌蓮玉公子連奪兩年的花魁而一躍成為全京城最大的一家小倌館。
    傳言蓮玉公子就像落入凡間的仙人,不帶一絲煙火氣,貌美絕倫自不必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出色的乃是他的舞,傳言他在十五歲時一舞傾城,從此穩坐花魁之位,無人再能撼動,風月樓的花魁花月也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傳聞此女身帶奇香,柔若無骨,也曾豔冠京城,然而站在蓮玉公子的麵前卻像螢火比之皓月,再無半分光彩,更絕的是,這蓮玉公子至今竟還是個清倌,然而也隻能是“至今”而已,因為今日就是蓮玉公子開/苞的日子。
    南館從下午就擠滿了人,入了夜,更是人頭攢動,林飛羽本不想來的,他對這類風月場所並不感興趣,可好友中書侍郎曲如風卻扯著他的袖子,硬將他拉了來,曲如風說他常年鎮守北疆那苦寒之地,日日麵對那些兵勇,長此以往,定要變成和尚,此番入京定要好好感受下溫柔鄉,也見識下這京城絕色,本來以他鎮北將軍的身份定能安排個靠前的座位,可林飛羽實在不喜前方的嘈雜,隻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了,緊蹙著眉頭聽著曲如風在耳邊滔滔不絕的講這蓮玉公子的絕世風姿,前麵那嗡嗡的吵鬧聲忽然靜了下來,林飛羽也不禁向台前看去。
    卻見那塗脂抹粉的鴇/父一扭一扭的走上台前,捏著嗓子說道:“今兒是我南館的大日子,承蒙各位官人捧場,我們蓮玉公子連得兩年花魁,本來奴家念著蓮玉年紀小,一直不舍得讓他開/苞接/客,可看著各位爺這真金白銀的投進來,卻是看得見吃不著,奴家心裏也是過意不去,今日正是蓮玉公子的十七歲生辰,奴家幹脆讓他在今夜開/苞,還是老規矩,價高者得,隻盼著各位爺看在蓮玉體弱,今夜能夠多多憐惜……。”
    說到這裏那鴇/父捏著手絹掩著嘴吃吃的笑,下麵卻已經炸開了鍋,直嚷著讓蓮玉出來,鴇/父笑了一會兒,又揮舞著手絹讓下麵的人安靜下來,又道:“既然各位客官如此捧場,那奴家就讓蓮玉公子先舞一曲,讓客官們飽飽眼福,也讓客官們知道這銀子沒有白花!”說著又掩唇嬌笑著一步一扭的走下了台。
    台下眾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隻等著這蓮玉公子出場,不想人竟是從天上下來的,絲竹之聲響起時,隻見一個白衣人影從二樓處飄飄落下,輕盈得仿佛一瓣落花,他手挽著一條長長的白綾,身子借著白綾之勢幾個翻轉翩然落於台上,一刻不停的振衣起舞,他身姿輕盈,翩若驚鴻,宛若遊龍,讓人忘記了去看他的容貌,隻看得見那款款風姿,林飛羽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盯著台上仿佛隨風舞動的人,這一刻他心裏想得卻是:如此人物,竟落入風塵,實在是可惜了。
    心裏正轉著念頭,卻見台上的人一曲舞罷,竟又振起那條白綾,緊緊的纏在二樓欄杆上,身子再借白綾之勢,幾個起落便已穩穩的站在欄杆內,台下人們仍舊不能回神,目光仍緊隨著那白衣人影癡癡的望,直到鴇/父走到蓮玉公子的身邊掩嘴咯咯嬌笑,人們才回過神來,人們瘋狂了,從第一聲“五百兩”起,喊價聲此起彼伏,當時十兩銀子便已夠普通小戶人家安穩的生活一年,那起價的五百兩已夠包風月樓的花魁花月半月,然而此時叫價聲仍是一聲高過一聲,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高官富賈們已爭著麵紅耳赤,口沫橫飛,就連林飛羽身邊的曲如風也忍不住叫了聲兩千兩。
    林飛羽一直沒有動,他一直在看蓮玉公子的神色,蓮玉的臉上戴著麵紗看不到容貌,隻露出了一雙墨玉一般的眼睛,他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前方,台下的眾人都覺得他在看著自己,而林飛羽卻知道,他誰也沒有看,甚至什麼都沒有看,他的眼睛看似目視前方,卻沒有焦距,也沒有情緒,一絲情緒都沒有,他安靜的站在那裏,等待著命運的審叛。
    林飛羽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蓮玉蓮玉,蓮與玉都是高潔之物,看蓮玉風姿,也是高潔之人,他本應站在雲端,俯視蒼生,怎奈卻落入這肮髒之地,沾染了一身的汙泥,與他相比,自己從小的身世飄零,倒顯得不值一提了。
    此時價已加到了四千七百兩,那鴇/父掩嘴嬌笑著,一伸手摘去了蓮玉的麵紗,下麵的吵鬧聲戛然而止,隻剩下一片片抽氣聲,在靜默了一刻後再度瘋狂起來。
    林飛羽看到蓮玉的容貌時也是目瞪口呆,一時驚得忘了呼吸,他在那一刻懷疑自己看到的不是真人,而是個玉人兒,他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無論是那白玉一樣的臉龐,墨玉一般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還是那淡色的嘴唇,無一不在詮釋著完美二字,是的,就是完美,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蓮玉的容貌,那隻能是完美,在他的臉上,林飛羽似乎看到了一層瑩光,然而這個完美的人卻依然沒有表情,就連剛才鴇父摘他麵紗的那一刻,眼神都沒有一絲波動,他依然那樣靜靜的站著,靜靜的看著,看著那未知的前方。
    這時的叫價已經到了八千兩,人們已不像開始那樣瘋狂,叫價聲小了下來,畢竟,八千兩銀子買一夕風/流,已算是史無前例的豪奢了。
    那鴇/父突然趴在蓮玉的耳邊小聲的說著什麼,林飛羽離得太遠雖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卻以過人的目力讀清了他的唇形,他說的是:“你像塊木頭般杵著,還有誰會加價?還不趕快說句話刺激一下他們?”
    然而蓮玉卻毫無反應,依然靜靜的站著,眼看叫價聲越來越小,鴇/父更向蓮玉靠近了一點,兩人並肩站著,下麵的人隻看到鴇/父親昵的往蓮玉身邊靠了靠,心中隻在嘲笑那鴇/父自取其辱,越靠近蓮玉身邊越顯得他與蓮玉簡直就是白雲比之糞土,鴇/父在靠近蓮玉身邊時將手抬了起來,看似輕撫了他腰間兩下,然而林飛羽從小習武是何等目力,那鴇/父指間分明捏著一根細細的銀針,借著輕撫的動作狠狠的刺進了蓮玉的腰間!
    蓮玉的眉尖猛得蹙起,卻又很快展開,麵上依然沒有表情,可額頭卻很快滲出細細的冷汗,那瞬間煞白的臉讓林飛羽莫明的有些憐惜,他沒有動,隻是蹙著眉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鴇/父見蓮玉沒有反應,又貼在他的耳邊說道:“你既不識抬舉,可莫怪爹爹我心狠!”隻見他鬆開那隻放在蓮玉腰間的手,手腕一翻竟捏著一根又粗又長的鋼針直向蓮玉後腰刺去!
    林飛羽隻覺得身上所有的血在那一刻都衝上了腦門,在高喊“一萬兩!”的同時,展開雙臂,腳尖在桌子上一踩,如同一隻大鳥般撲到二樓,一把抓住蓮玉的手臂將他扯離了鴇父的身邊,挑起長眉似笑非笑的看著鴇/父。
    下麵不知是誰驚呼一聲:“鎮北將軍!”嗡的一聲議論了開來,再也無人加價。
    笑話,林飛羽少年為將,戰功赫赫,當年九王奪嫡時曾力保當今皇上登上皇位,是皇帝麵前一等一的紅人,如今常年駐守北疆,北域國雖民風彪悍,全民皆兵,卻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皆是這位鎮北將軍的功勞,傳聞林飛羽十四歲上戰場,十六歲曾以六千兵士力挫北域五萬大軍,並生擒敵方主將宇文賀,人稱飛羽少將軍!十八歲得皇上賜號鎮北將軍,聖上曾在滿朝文武的麵前稱讚:“天賜猛將與朕!朕有鎮北將軍,何愁邊關不寧,國運不昌!”聽說林飛羽此次回京,乃是因其常年在外,皇帝心中想念,特召其回京過年,有這樣的人物在此,慢說那一萬兩已無人能再加價,便是能加,也沒有人敢從當朝第一悍將,威振北域南疆的飛羽將軍,如今的鎮北將軍手中搶人。
    下麵的人議論片刻後一片諛詞如潮水般滾滾而來,“鎮北將軍之風姿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就說,蓮玉公子如此神仙樣的人物如何能被我等凡夫俗子所沾染,原是上天賜與鎮北將軍的!”“這天下也隻有蓮玉公子這等風姿能勉強配得上鎮北將軍!”如此這般,嗡嗡作響,令人不勝其煩,就連下麵曲如風一聲聲焦急的“飛羽!”也被淹沒得一絲兒也聽不見。
    鎮北將軍威鎮朝野,蓮玉自也聽說過,原來以為定是個鼻直口闊,眼如銅鈴,聲若洪鍾的八尺大漢,不想眼前這人雖也英姿勃發,但單論外貌卻無法讓人聯想到“悍將”二字,這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一雙薄唇緊抿,鼻若懸膽,目如寒星,一對長眉斜飛入鬢,身形修長而挺拔,猿臂蜂腰,一雙腿雖掩在長衫之內,卻也不難看出它們的筆直與修長,端的是位貨真價實的美男子。
    隻見這位美男子一手拉著他的胳膊,一手探到他腰間的傷處,蓮玉隻覺得他的手扶上傷處時散發著暖玉一般的熱量,那火辣辣的刺痛竟減輕了許多,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也正盯著自己的眼睛,薄唇輕啟,輕聲道:“沒事了。”隻輕輕的這一句“沒事了”,竟讓蓮玉這些年煉就的磐石般的心,輕輕顫抖了一下,挨了多少打也不肯掉下一滴眼淚的眼睛也有些酸澀。
    林飛羽輕輕的對蓮玉說了聲“沒事了。”便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正慌亂的將鋼針納入袖子的鴇/父,眼見那鴇/父被他看出一頭冷汗,才抬頭掃了亂哄哄的台下一眼,低聲問道:“你的房間在哪裏?”隻聽蓮玉溫聲道:“在後麵。”蓮玉的聲音很好聽,不是脆也不是甜,就像是溫玉一般,讓人聞之有如春風拂麵,十分熨帖。林飛羽向台下遙遙一拱手,轉身拉起蓮玉的手向後院走去。
    蓮玉的手有些涼,皮膚細潤,手指修長,卻又不像女人的那樣柔若無骨,握起來很舒服,讓人不想放開,林飛羽握著他的手一直走到後院一座叫“軟玉閣”的小樓前,聽蓮玉道:“到了。”他推開小樓的門,裏麵的裝飾極其簡單,簡單的桌椅茶具,沒有花盆,沒有牆飾,裏間用一麵珠簾隔了開來。
    蓮玉走上前掀起珠簾,道:“將軍請。”
    林飛羽走進裏間,看見一張簡單的床鋪,一張小幾,兩把椅子,他走到窗前站定。
    聽到蓮玉說道:“將軍請用茶。”
    他回過頭,看見蓮玉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半遮住那墨玉般的眼睛,白玉般的手托著一隻茶杯,修長的手指輕輕扶著杯沿,他接過杯子時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蓮玉冰涼的手指,蓮玉沒有瑟縮,穩穩的將手收了回去,轉身走到床邊坐下,依舊低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飛羽兩手捧著茶杯站在窗前,兩人一坐一站,一時沒有聲息,直到林飛羽手裏的茶水冷掉,他才輕輕的將杯子放在了小幾上。
    想是這一聲輕響驚動了蓮玉,他站起身來,走到林飛羽身邊輕聲道:“夜深了,將軍不歇息麼?”
    林飛羽轉過頭,看著蓮玉的眼睛,許久,他輕歎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並不願意,今晚,就這樣吧,你去睡吧。”
    蓮玉的眼睛終於起了波瀾,他抬頭望了林飛羽良久,才道:“將軍心善,蓮玉心中感激,可將軍如此卻並不能救蓮玉,在這風月之地,縱然躲過了今晚,卻躲不過明朝,蓮玉到今天已滿十七歲,平常的小/倌十三四歲便已接客,我縱有一身才藝卻也隻能苟安到今天,如今卻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他停了一下,扯出一抹笑容,這樣完美的一張臉,平添一抹笑容足已傾城,可林飛羽卻看得心酸。
    隻聽蓮玉繼續道:“蓮玉從落入風/塵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今天的那些客官將軍也看見了,與其……與其……,不如給了將軍,嗬嗬,將軍或許不知道,開苞乃是小倌的一道生死門,運氣好、身體強些的有幸遇到個溫和的恩客,便隻受些傷,幾天不能下地便了,若是運氣不好,遇到個粗暴的,便會掉了半條命去,再不濟些,身子弱的,便也隻有被扔進亂葬崗的命,蓮玉今天得遇將軍……,至少不會丟了性命,不是嗎?將軍放心,蓮玉雖入風塵多年,但這身子,至今還是幹淨的。”
    這一番話說得林飛羽氣血翻湧,低頭看蓮玉的臉上依舊掛著那一抹笑,他剛看到蓮玉的容貌時,曾想他若笑起來定可傾國傾城,可如今他卻寧願讓他恢複從前的冷漠,心裏想著,嘴上竟自說了出來:“你不要這樣笑了,我看著心裏難受……。”
    蓮玉睫毛一顫,慢慢的收了笑,隻征征的抬眼看著林飛羽:“步蓮玉,我叫步蓮玉,將軍可否告知全名?我隻是想……”
    “林飛羽。”
    林飛羽打斷他道,隻見蓮玉微低下頭,嘴角牽出一個小小的弧度,雖然轉瞬即逝,卻已讓林飛羽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低頭吻住了那淡色的唇瓣,蓮玉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卻沒有掙紮,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蓮玉醒來時已是第二日下午,林飛羽就坐在床邊看著他,見他醒來,俯下身子輕聲道:“你醒了,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身上可還有哪不舒服?”
    蓮玉紅著臉輕輕的搖搖了頭,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林飛羽忙端了杯水喂他喝了點才輕聲道:“將軍怎麼還在?現在什麼時辰了?”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些沒睡醒的慵懶,聽著人心裏癢癢的,林飛羽忍下想要吻他的衝動,也略有些啞聲道:“天快黑了,你若是還覺得累,吃一點東西就再睡一會兒。”
    低著頭想了一下接著道:“昨夜……是我不知節製,累了你了。”
    蓮玉蒼白的臉一下變得有些不自然,墨玉般的眼睛閃躲著林飛羽的目光,呐呐道:“將軍、將軍已十分憐惜,蓮玉心中感激……。”
    正說著,雙唇突然被一雙火熱的嘴唇封住,不停的輾轉吮/吸,良久,林飛羽才放開他,輕喘了一下,才啞著聲音道:“你這個樣子……唉。”
    他默默坐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不如,你隨了我去吧。”
    蓮玉怔了一下,緩緩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才輕歎一聲道:“將軍好意,蓮玉心領,隻可惜蓮玉是官奴,不得贖身的。”
    “官奴?!”
    “家父步青雲。”
    林飛羽恍然,心說怪不得,從蓮玉現身起林飛羽就一直覺得有些違和,蓮玉是風/塵中人,可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大家風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原來他竟是步青雲的兒子。
    關於步青雲,林飛羽是知道的,左諫議大夫,為官清廉,可為人耿直不知變通,滿身的文人傲骨,在朝中得罪的人不知凡幾。家中有一獨子步惜元,七歲成詩,被譽為神童,還被先帝稱讚過。可惜六年前步青雲被彈劾詩作中暗諷先皇殺害前太子皇位不正,滿殿文武不曾有一人為他說話。被先皇下令腰斬,家產充公,獨子充做官奴。
    算來當時步惜元確實是十一歲,而蓮玉今年剛滿十七。林飛羽不禁輕歎,誰能想到當年譽滿京城的神童竟因為父親的一篇詩文而明珠蒙塵,淪落為如今價高者得的“蓮玉公子”呢?
    林飛羽又歎了一聲,問道:“你的名字……”
    蓮玉慘笑了一聲道:“家父為我取名步惜元,字蓮玉,取高潔之意,不想這名字竟被我糟蹋了。”
    “這又如何怪得了你?命運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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