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夜，無風也無月。黑壓壓的雲層籠罩著屋頂，屋頂上探出一棵枯朽的老樹，那上麵坐著一個人。
    一個身形瘦小，帶著麵具的人，他的頭發很枯，比枯枝還要枯。
    此時此刻，他的身體是緊繃的，每一絲肌肉都緊繃。他的手握成拳頭，指甲陷進掌心裏。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陸先生。”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了他的和身體一樣緊繃的神經，他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女人，那女人的臉蒼白消瘦，卻無一處不美，尤其是那雙眼睛，好似淋著江南的細雨，典雅卻迷離。
    他看著那個女人，微微頷了頷首：“二小姐。”
    他的聲音實在是太嘶啞了，像是喉嚨被割了一千刀。二小姐卻不在乎，她走到他的身邊，想要挨著他坐下來，但那人卻站了起來，脊梁挺得筆直，問道：“有事麼？二小姐？”
    “倒沒有什麼事，”她搖搖頭，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向他：“你在做什麼呢？”
    “看景。”
    “看景？”二小姐疑惑的皺起眉頭，她看了看漆黑的四周，連飄雪都是灰蒙蒙的。她心情越發悲涼，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陸先生，我心裏很難過，您能陪我說說話麼？”
    她滿懷期待的看向他，看向那副麵具後麵幽暗寂靜的眼睛，那眼睛很清澈，黑白分明卻讓人看不出情緒。過了一會，他才緩緩的開口：“堡主的身體怎麼樣了。”
    “很不好，”二小姐的語調很是哀傷：“大夫說我爹練武太過，積勞成疾，如今年歲大了，日子過得就越發難了。”她口中這樣說著，心裏越發害怕，竟也不顧什麼男女之儀，將手搭在了對方的手腕上，說道：“自我爹病後，這些日子，鳳西堡不似以前安寧，前些日子，我總覺得，窗外有一雙眼睛，正盯著我。。。”
    她很緊張，這些話她從未對其他人說過，隻會跟陸先生說。
    陸先生雖然出身不好，也時常被眾人輕賤，但他卻是自己在鳳西堡裏唯一信任的人。他總是冷漠內斂，哪怕是對著她這個堡主的女兒，也疏遠客氣，但隻要她想他做什麼，他都是做的極妥當的，時間長了，她發現自己竟十分依賴他。
    她的手就放在他的手腕上，他隻要一反手，就可以握住。但他沒有，他遲遲都沒有回應。沒有風，隻有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沉寂著，好似一片深遠的海。直到遠處，自每日太陽升起的盡頭，突然騰起一束絢爛的紅光，那光芒映在他的眼裏，泛起一層層湧動的漣漪。
    “二小姐。”他終於將手反了過來，輕輕扣住了她的手，在她還沉迷於那道紅光的時候，“二小姐，你多慮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請您命人將大門前的燈點亮吧。這種天氣，大夫來了怕是認不清路呢。”
    “哦，好。”二小姐仿佛得到了安慰，立刻點點頭，順從的轉身向屋下走去，她坐在屋簷上，猶豫了半晌，輕輕說道：“陸先生，您去看看我爹吧，雖然他一直對你。。。但你們畢竟師徒一場。。。”她說到這裏就再不能說下去了，那人正背對著她，還看著之前那束紅光的方向，她都不能確定，他是否有聽到。
    她知道自己不該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不能要求一隻常年被鞭打的野獸，去舔舐失去鞭子的馴獸師。
    她摸到剛才用來爬上來的梯子，準備下去。
    “好。”那人卻出乎意料的答應了，與此同時，一道紅光再次升起，直直的墜在地上，像要把大地燃燒起來。他伸出手，攤開掌心：“雪停了，我跟師父。。。或許有轉機。”
    這是他第一次叫師父，他念的特別慢，特別認真。甚至透出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壓抑。
    但二小姐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太開心了。她輕快的應了一聲，下樓走遠了。
    漆黑的夜，依舊是無風無月，連雪都沒有了。唯一能夠點亮夜色的，隻有剛才的兩束絢麗紅光。那人沒有立刻下樓，他站在那裏，一直等到第三束光芒騰空而上，他眼裏不再是寂寥的黑，而是極度興奮的紅，興奮到全身都在隱隱顫抖，他開始歡快的笑了起來，仿佛個孩童，想起了最快樂的事。
    自遠方而來的，是成群的馬蹄聲，還有一支支燃燒的火把，火光漫漫，將兵器照的雪亮。
    他跳上枯枝，看到堡外的大門兩側，已經被人點上一排新燈。他滿意的點點頭，轉身跳下了屋頂，朝著最裏麵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