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輕車熟路似的，小碎步匆匆走過石子路，駐足在亭外石階下，恭敬拜了一禮。
    “寧王殿下！”
    倚靠著亭柱而坐的人漠然回眸，被擾了賞月的興致，他自然是不大舒暢。“近前說話。”
    “謝寧王殿下。”小太監邁上石階，又躬身行了一禮，“中秋佳節，長公主擔心殿下在府中孤單，特請殿下前往共赴家宴。”
    “幸得姑姑心中惦記著墨守。”稍正襟坐直身子，“樂青，去把琴取來。”
    “王爺，”老管家拘謹上前一步，拜禮道，“琴之事洛審已準備妥當，馬車也在門外候著了。”聲音雖連貫，卻略顯遲疑畏懼。
    李疆狐疑地瞟了番他，淡然道，“洛叔倒安排的及時。”
    “即是如此，那寧王殿下，請吧。”
    樂青瞅瞅小太監，又瞄瞄洛審，一個傲然得意，一個眉頭緊皺。隱隱感到些許不大對勁，欲張口，可李墨守早已走出了好遠，縱使他一頭霧水，也隻得跟了上去。
    李墨守在車篷中偏角落的位置坐定，枕著胳膊，斜身倚靠了車壁，朝窗柩努努嘴，洛審會意將懸垂的小竹簾盤卷進軸中。見他兩眼無神盯著窗外商肆的牌坊出神，洛審拂袖抹了把額頭的細汗，扶穩了懷裏的長琴。王爺不悅，他也不敢多言其他。
    馬車在駛過喧鬧的夜市中緩緩行駛著，李墨守的目光似有飄閃，洛審留意到他一小瞬的神采奕奕倏而又黯淡了下去，便朝窗外張望了眼——匾額破舊，大門緊閉，與鄰坊著實格格不入。
    馬車又不緊不慢走了一段路程後，在一高大朱門前停了下來。小太監屁顛屁顛地從車前跑到車後，習慣性去攙扶，可伸出去的手卻無人接應，李墨守從另一邊跳下了車。小太監目瞪口呆，許久終是緩過了神來，換了副嘴臉，操著尖細的嗓音，陰陽怪氣道，“我家公主隻請殿下一人赴宴，其餘閑雜人等不得入內，一律府外等候。”
    樂青剛從車裏探出腦袋，聽到這話瞬間急紅了臉。“大膽奴才！你難道要讓我們王爺自己抱琴不成？”
    小太監尖酸刻薄，理直氣壯，毫不示弱。“寧王殿下見諒，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無妨，樂青，琴。”
    “王爺！”
    “琴。”
    樂青恨恨剜了一眼小太監，憤然跳下車，接過洛審遞來的長琴，小心翼翼護著呈給了李墨守。
    “寧王殿下，請。”諂媚一笑，樂青不禁打了個寒顫。
    小太監三兩步走上石階，有節奏地在大門上扣了幾聲。少頃，門“咯吱”一聲，先是緩緩開了個小縫，從裏麵探出個腦袋來，謹慎地打量了小太監和李墨守一番後，立刻縮了回去，隨後，便大敞開了門。
    “寧王殿下，公主在花廳等候殿下，小人不便帶路，還請殿下自行則個。”
    “有勞公公了。”
    “寧王殿下客氣。”
    府邸寂靜悄然，好似入了無人之地。李墨守抱琴穿過儀門，周遭漆黑一片，他心中頗為慌亂。雖對路甚是熟悉，不至於在迂回曲折的遊廊裏錯了方向，可兩側悉悉索索之聲層出不斷喋喋難休，下意識攥緊拳心，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又穿過了幾個庭院，遠遠望見屏門後閃著光亮，隱隱約約似有人在交談，終是能鬆懈口氣了，一手抱緊長琴，抬起另一胳膊用袖口拭去額角的汗珠。理了理衣擺，不緊不慢往廳堂方向走了去。
    不見丫鬟侍從，亦不見貴賓門客，整個花廳與往日並無不同，絲毫沒有家宴該有的氛圍，李墨守疑慮。
    “墨守來遲，還望姑姑…”
    垂目參拜之間，瞟見扶椅上所坐之人竟是。。。他不假思索，跪倒在地，來不及放下琴便磕頭下去。“李墨守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主正自門外進來，杏眼一瞪，厲聲嗬斥，“大膽寧王！皇兄與我商榷國事，你貿然抱琴闖入是何意！”
    “墨守無意冒犯。”
    “膽敢狡辯！來人啊！”
    “公主先請息怒。墨守，朕且問你，可是為朕和公主獻琴而來？”
    “回父皇，墨守。。。”
    不待他說完，又緩緩而道，“既是如此，那墨守就開始吧。”
    公主知李循旭袒護墨守，便順著他意退去怒容，但聲音仍是生硬，“來人，給寧王上琴桌。”
    “謝父皇！謝公主！”李疆在桌前盤腿坐下，雙手輕撫上琴弦。“墨守獻醜了。”
    指尖撥挑，音未響，琴弦卻斷了，彈起的斷弦猛然掠過臉頰，似火灼燒般。李墨守一時之間竟愣了神。
    “放肆！”
    “墨守，你可否跟朕解釋解釋？”
    “戲弄君上，還有何好解釋的！來人，拉出去，杖打七十！”
    “慢著！墨守這孩子自小身弱，七十大板無異於要他的命。”蹙眉斜瞟了眼李令弦，懇切道，“長公主還請看在朕的麵子上，對他從輕發落吧。”
    “好，我也不為難他。李墨守你且聽著，”語氣平和，麵容無半分波瀾，“從今往後，我不許你再踏入長安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