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某自當洗耳恭聽。”沈緒笑道。
    餘氏饒了一個白眼，冷哼一聲道：“沈夫子今日去淩霄宮，可是替三皇子討公道去了！”
    “沈緒隻是將實話一並說出，無何公道可言。”沈緒不卑不亢地低頭道。
    “大膽沈緒！這是我的家事，哪輪得到你來管教？哼，還狀元郎，料想也是個無大才的，得了巧才拿了個魁！不然怎的甘心來這做什麼夫子？”
    “緒蓮……”餘氏怒不擇言，陸灝一聽這話不對頭，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角。
    “你給我滾！”餘緒蓮將陸灝甩開，尖利的嗓音再度吊起，“沈夫子，你莫不是有何外心吧？咱這釧宮可沒什麼可讓你圖的！你還與那陸芊廝混一起，莫不是這小野種的……”
    “閉嘴。”沈緒本是先準備忍著的，且聽她越道越是不堪入耳，便懶得再冷靜了。
    “你說甚麼？你沈緒區區一個夫子，讓我閉嘴！你……”餘氏聽聞，吊眼瞪得更大，咬牙切齒地道。
    “太子爺便是如此由著側室放肆的？”沈緒未等她罵完，便轉頭對太子厲聲道。
    陸灝本便不想多插足此事，自覺就算是沈緒向父皇說了，父皇也是決計不管的，想來待著事平息了，便可將沈緒攆出去。無奈餘氏火氣大，硬要拉著陸灝來訓這狀元郎一頓，如今見沈緒將矛頭轉向了自己，且他說的是……側室。
    陸灝皺著眉頭，還未想好如何回答，餘氏的聲音便又響起。
    “喲，沈夫子可不是昏了腦袋了吧？你且說誰是側室？真是好笑得緊。”
    沈緒嗤笑一聲，將憋在懷裏許久的聖旨掏出來，朗聲念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皇太子妃餘氏虐待皇孫，慘無婦道，貶為側室，即時奏效。三皇孫與其他皇孫一同，入住別院，出行自由，可受夫子教學。破格追封三皇孫母妃青娥為斂華夫人。欽此。”沈緒微微一歪頭，端詳著徐氏和陸灝臉上精彩的表情，將聖召展開，赤色的皇印赫然入目，道：“見到此書，還不下跪！”
    陸灝一開始愣愣聽著，待沈緒將詔書擠入他的眼簾時，霎間反應過來——見到皇印，便是見到了皇上！自己的爹又是個脾氣古怪的，若是被傳出去了，指不定會如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於是陸灝連忙將呆住在一旁的餘氏按下去，朝沈緒手裏的詔書，屈身跪下。
    沈緒便別別扭扭地受了他們一拜。他有些遺憾地想，這一跪，其實應當是他們欠陸芊的。
    “起來吧。”
    陸灝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將餘氏也一起攙扶起，卻不料餘氏此時麵色慘白，重重的呼吸了幾聲，兩眼一摸黑，昏了過去。
    “緒蓮！！”陸灝叫道。
    “餘夫人身子不適，且趕忙去叫禦醫吧。”沈緒皺眉，這餘氏再如何可惡，也隻是個女子。自己如此激她也僅是想給個教訓，日後從善便可，若真是因此弄壞了身子，他自己也是過意不去的
    陸芊躲在院子裏，瞧這陸灝急急地抱著昏厥的餘緒蓮跑出了屋子，又見沈緒又意氣風發地走了出來，便長籲了一口氣。看來沈緒沒吃到虧。
    他見陸灝走遠，便跑了出來，掐了一把正自鳴得意的沈夫子，問道：“怎樣了？”
    “自然是都被我厲害得吃了一嚇！”
    小孩兒見沈緒開心，自己便也快活不少。
    “芊兒，你以後便可不用住在那雜物間了。我且叫人幫你收拾一套屋子出來，再添置些用具。”沈緒拍了拍陸芊的腦袋說。
    “那便是最好！那我日後是不是可以在白天來找你了？”鳳目裏溢滿了期待。
    “自然可以。”沈緒笑道。
    陸芊不再說話，看了沈緒很久。突然撲到他懷裏，蹭道：“沈緒，我以後一定會做皇帝的，你可信我？”
    十二歲有餘的黃口小兒，無財無權，生即失母。兩個月前還是孑然一身的陸芊，卻定下千金之諾，這小孩兒說，他要做皇帝。在外人看來，何其荒唐？
    而沈緒卻認真回應道：“我自然信你。”
    我信你，這亙古山河，朝夕日月，總有一天，會成為屬於你的天下。那時，你大可不必將那頹然疼苦，一並痛飲吞喉，而予你惡寒的人，定會曆遍日暮途窮，至此萬劫不複。
    “那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我會的，一定會的。”
    “好。謝謝你，沈緒。”
    ——————————————————————
    且說這餘氏被沈緒氣昏過去後，原本冷冷清清的釧宮，便更加繞上了層層晦氣。
    餘氏身子並不大礙，隻是日日茶飯不思，躺在床上不是睡覺便是歎氣。全然與之前雷厲風行的啟昆夫人迥異，風華失半。
    太子爺便隻得天天在餘氏陪在床邊，可自己的身子原本就不好，且經如此一折騰，便更加弱不禁風，一吹風便要咳嗽半天。
    “陸灝，你休了我吧。”餘氏突然道。
    “緒蓮！你這是何意……咳咳……”
    餘緒蓮戚戚搖頭……眼前這個男人，她實在說不清是愛還是恨。原先父親將她嫁給這廢太子時，她是說什麼都不願的——天底下都知道這太子爺是如何窩囊，自己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著實容貌姣好，且父親是驃騎大將軍，憑什麼要嫁給如此一個傀儡太子！於是，餘緒蓮任務般的為陸灝生了兩個兒子，至此以後便再也不和陸灝親近。
    她還記得，那日陸灝喝了些酒，第一次用正常的音調跟她說話，暈暈乎乎的模樣很是可笑：“緒蓮……我待你不薄！你為何絕情至此？好……好啊，你不理我……那我便要了其他女人去！”
    於是窩囊太子便不顧眾人勸阻，暈暈乎乎地去了翠笙樓，尋了青娥姑娘。
    青娥姑娘半年才接一次客，不久有了身孕，是太子的，錯不了。
    餘氏本不在乎陸灝如何，隻是既然有了身孕，這事兒便四處傳開了，著實難聽的緊。再說這陸灝，那夜過後便是懊惱不已，原本對餘緒蓮就極好，現下更是似祖宗一般捧著。
    就這樣，陸灝不肯認，這事便一直拖著。直到青娥姑娘產下一子，將太子強擄來了滴血認親，才不得不將這兒子收下，娶青娥為旁室。
    餘氏本就脾氣火辣，心裏極不暢快，見青娥一進門，連禮數都不做，且把這兒當自己家，忍了又忍，一見她趾高氣揚的模樣，便著實氣憤，本想教訓下這女子，卻不料青娥身子虛弱至此，才打了幾下，便咽氣了。
    從此餘氏就被冠上了毒婦的名號，所有人都避她三分，直到這幾年，才慢慢淡去。餘氏便將這一切，都怪罪在這野種陸芊身上，若不是他的出生，自己怎會陷入如此山窮水盡之地！於是對陸芊的怨氣便愈發強烈，一開始且用罵的，到後來無人敢阻，便是直接狠狠打了。
    而她所做的這一切，全部就在前幾日，分毫不差地退還給她，連父親都在不久前被革職……這且都是，所謂報應嗎？
    “你休了我吧。相離之後，莫在相愛相憎。”餘氏垂眼，虛弱道。
    相離之後，形同陌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緒蓮，否則是我死了，不然我是絕不會與你相別的。你莫要再如此說！”陸灝說罷，又自嘲般想到……也許死，離他並不遙遠。也罷，也罷。苟且一生，卻還不如死了暢快些……
    餘氏搖頭。她也不知，她此時是否對如此的回答感到欣慰。她隻知道，這釧宮，快要垮了。
    “大哥……娘她……該不會……想不開……”陸曜帶著哭腔，顫顫巍巍地說。方才站在屋外，裏麵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要胡說！娘怎麼會如此糊塗！”陸煜嘴上如此說，心中卻是難受得狠。
    他日，他定要將這狀元郎，碎屍萬段！
    人便是如此，萬事以自我為源。卻不料這世上，一惡便是一債，既然是債，自當要還。他們現在所受的苦，隻是在還那欺子欺兄，所欠的債罷了。
    ——————————————————————
    沈緒並不知那家子人現在竟是如此一番頹唐戾氣。隔了幾天，便叫有了新屋的陸芊整理一下自己的行李。沈緒這幾日每每都能聽見餘氏淒厲的哭聲，實在是心煩。便想早點帶陸芊去見那老頭兒。
    “我們要去見那高人了嗎！”
    “正是。”
    “他叫甚麼？”
    他叫……甚麼來著？沈緒還真未留意這老頭兒叫何名，隻知道別人都叫他，乙虛老人。這是他在家鄉江南時遇見的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兒，遊曆四方，八十有餘，卻生得仙風道骨，鶴發童顏。因猶愛萬鶴堂的素女釀，便與沈緒熟識。他赴京趕考前，便是這老頭神神叨叨地說自己會遇上有緣人，不久後離去，隱居岐山養老。沈緒聽許多人說這老頭兒是個厲害人物，武功極高，且有謀天下之大略。
    世人道，：“要得天下，先得乙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