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考慮著要不要把外公送我的射雕英雄傳借給江清源。
    那是剛改革開放時外公一個久居香港的校友寄送的，上麵有金庸老師的簽名，外公一直很寶貝著，也不知為何今年暑假他突然轉送給我了。
    不過我擔心的不是江清源會損壞這本書。
    在千禧年以前，改革開放的大時代仿佛遺忘了雙河村，整座村子在兩山之間一直還停留在九十年代初的純樸歲月裏，像金庸老師的武俠小說更加不可能會在村裏傳開。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接觸過課本以外的書籍的江清源，接觸到了金庸老師的武俠世界會有怎樣的改變，那些讓人熱血澎湃的大俠情懷會不會讓江清源變成江大同那樣的模樣？
    快走到家門口時，我下定了決心叫住了江清源，從書包裏拿出了神雕英雄傳和龐中華老師的簡單字帖。
    我是先把字帖交到江清源手裏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在暑假問你，你不是不知道怎樣報答我嗎？這是龐老師的字帖，我最開始練字就是臨摹龐老師的字帖。把字練好，就算是報答我。”
    “龐中華楷書字帖。”江清源冏然笑著。
    這讓我笑得更加得意了，頗為帶著捉弄的眼光打量著江清源。
    果然，江清源有點慌亂地轉移話題，裝出訝異地模樣看著我手中的書問道：“這是什麼？”
    我斂去笑意，小心地撫平封麵上的折褶，鄭重地把書交到江清源的手上：“這是我外公在改革開放之處就收藏的書籍，裏麵有金庸先生的簽名。”
    再後來家裏傳出了說話的聲音，江清源轉身就走――他似乎很害怕被我家人發現他在護送我。
    其實那麼長時間過去了，媽媽奶奶應該知道他的存在，隻是還從未親眼看見他護送我回來。
    不過妹妹是知道江清源一直在護送我的。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天已經全黑，我們走過下河橋不遠後妹妹突然從小巷裏竄了出來，把我倆嚇得夠嗆的。
    為此我用零錢買了十塊大白兔奶糖進行賄賂，並且答應她以後不會強行幫她輔導功課――大概是聽到了我晚上放學後還要留下來幫人輔導功課的事情。
    “明天是她的第一天上學，她能靜下心來聽老師講課嗎？”想到這裏我不由笑了起來，有點憧憬著看到妹妹“安坐”椅子上聽講的模樣。
    對於妹妹，用媽媽的話來形容在貼切不過了――她是一個“假小子”。倒不是她的容貌穿著像男生，我媽媽這麼形容她是因為她的精力太旺盛了。
    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就不見人影了，和左鄰右舍的小同伴滿世界瘋跑――小巷裏、宗族大祠堂裏、上下河中、就連田裏山上都有她的蹤跡，一直到晚上炊煙嫋嫋升起，你才會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在家裏。
    就在這時妹妹出現了，站在我的麵前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那眼神看得我渾身不自在，就像犯人麵對正氣凜然的警察一般。
    我忍耐著倒要看看這家夥到底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好一會妹妹才一臉莊重地注視著我的眼睛說道：“姐，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掛念著某人了，剛剛我看到你把從外公哪裏帶回來的書給他了。”
    掛念？我蹙眉蘋目，佯裝生怒抬起手要打妹妹，但一轉念又放下了手，笑看著妹妹說道：“你看錯了，我是把帶回來的一本字帖給他了。你知道為什麼隻給一本嗎？因為我要把另一本給你，外公要我監督你好好練字。”
    “權當我沒來過，我也權當沒聽到你剛剛說過什麼。”妹妹臉色當即變了，做了個鬼臉俏皮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走。
    “給我站住。”我又好氣又好笑快步追了過去，還沒走幾步妹妹一個轉身就消失在旁邊的小巷裏。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我第三次叫妹妹起床沒有奏效後，媽媽出動了，把妹妹卷著的被子直接收走，然後給半睡半醒狀態的妹妹穿上鞋子帶去刷牙，十分鍾後把她交到我的手上，再三叮囑一定要把她帶到學校。
    我好笑地把妹妹帶到班裏，並且給她挑了個靠前的位置等候陪她老師的到來――我著實擔心妹妹會趁機溜出去直接逃課。原本她昨天自己應該來領新書的，結果走到半路的時候趁我不注意就開溜了，萬幸有江老師出麵我才能替她領取新課本。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她的小夥伴們都到了，一群滿世界瘋跑的小家夥幾乎沒把屋頂掀掉。
    我不由替他們未來的老師捏了把汗，把昨天幫她領取的課本放到她的書包後悄然退了出去。
    回到教室，我看見江清源和一個身高較為矮小的男同學換了位置，坐到最後麵了。
    那時還沒調整位置，我和江春燕坐順數第二排，距離講台可以說咫尺之遙，和江清源的最後一排相隔了六排，上下課間我也不好意思去叨擾他。其實我和他有一種默契，誰也沒有開口提及過，但我們在教室裏很少會去找對方，有什麼事我們都會留在晚上回去再說，這樣我們行走在餘暉照耀的鄉道時不至於太過沉默無話。
    今天我想去“叨擾”他，主要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專心練字了，還有就是對《射雕英雄傳》持有怎樣的看法，這個才是我最擔心的。
    中午放學後我想去找江清源的，可妹妹一直在門口等著（學前班早上比我們少一節課），臉上髒兮兮的好像還有一道劃痕，一下課妹妹就進來了，我也就顧不上去找他了。
    回去的路上，妹妹告訴我她和班上的一個男生打了一架，起因是那個男生把她同桌剛發下來的作業本給撕了，結果卻是妹妹大獲全勝。
    “……姐，你真該看看那家夥的熊樣，我還沒怎麼使勁就哭爹喊娘了。”妹妹趾高氣揚重複她勝利的經過。
    我一臉黑線。都說龍生九子，子子皆不同，這話我向來是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