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程下了車，謝過司機，磚頭超園子裏走去。
    夜晚的園子格外熱鬧，梅玉程低著頭，夜色恍恍，叫人看不清他的麵目，他穿過人群，隻聽一人道，“今日是哪位唱的西廂記？”
    “好像是小竹仙，長得可標致了，那一啼一笑的，好似黃鶯出穀，叫人心癢癢。”
    “哎，你可不知，最近園子裏新來了一個戲子，今天上午是首場，可惜你那會兒沒來，他長得，可比那小竹仙漂亮多了。”
    “當真？”那人笑道，兀自向前走去，道，“我可不信，小竹仙那樣標致的人，跟那花滿樓的月兒也不相上下，怎麼可能。。。。。。”
    他隻顧扭頭和那人說話了，稍不留神便撞上一人，連忙轉回頭連聲道歉道，“抱歉抱歉，我光顧講話了。。。。。。”
    他的話卡在喉嚨裏。
    梅玉程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無妨。”便不再看他，急匆匆地掩下頭來走了。
    那是怎樣的一抬眸啊，直勾勾的直叫人心底一震，好似有萬般秋水盈盈。
    “哎呀，叫你走這樣快，這下好了，撞到人了吧。”後邊的人追上來，見他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好笑道，“怎麼了，不會是撞傻了吧？”
    “完了完了，”那人失魂落魄地說，“我好像碰到仙人了。”
    那一眼的風情萬種，可不是凡塵中物。
    “哪裏哪裏？”另一人兀自探看著，卻連仙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梅玉程走到了後台，方要入門，便見一個女人迎麵而來，身穿旗袍，姿容妍麗，剛從裏邊出來，梅玉程覺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才入門，便見段樓的身影，那精幹淩厲的背影，他便是再熟悉不過了。
    “師哥。”他低喚了一聲，那人轉過頭來，可不就是段樓。
    他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正要回去呢。”
    “你是該早些休息，”梅玉程道，“從早上忙到晚上就沒見你空過。”
    “是啊，”段樓道，“可惜你還得跑一趟，林老板讓我叫你去他那兒一趟，不過你若是乏了，師哥代你去找他。”
    “罷了，你晚上唱戲也沒比我舒坦多少，還是快回去歇息罷。”梅玉程掩下眸子道。
    見他神色黯然，段樓有些吃不準道，“你怎麼了？這般悶悶不樂，可是那鍾三爺輕侮你了？”
    他神色緊張，仿佛隻要他說個“是”字，便要撩起袖子和那鍾三爺打上一架似的。
    梅玉程抬眼看著他，抿嘴笑了道，“鍾三爺是個君子，待我很好，隻是我想師傅了。”
    “若是師傅還在，他必定不會讓我。。。。。。”
    梅玉程聲音微哽，幾乎說不出話來。
    段樓不說話了，兩人沉默地走到林老板房前，段樓道，“你別再想那些事兒了，都過去了。”
    過得去嗎？死的人渾然不知，活著的人卻忘不了，梅玉程抬頭看著段樓沉靜的麵龐，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悲涼。
    他變了。
    段樓突然道，“到了。”
    梅玉程回神，道，“那我進去了，你先回去罷。”
    “好，你也早些回去。”他說完，沒有片刻的停留，轉身去得幹脆，步履匆匆，好像在追趕著什麼，梅玉程看不清，也不曉得，隻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他以為那麼多年的風雨兼程，不論是大喜大悲，還是是一路來上海的風塵，他們都是一同擔著的，為什麼這一次，他是一個人？
    他站在房門前，瘦削的身影如一棵孤竹，在風中瑟瑟，仿若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