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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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
安歌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被吵醒的。剛睡醒的人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對上一道毫無溫度的目光才瞬間清醒過來。
“啊!你醒了!”安歌連忙爬起來走過去。他想起來了,他原本守著火堆,可漸漸犯困竟也睡著了。看外頭天光都已經過了中午了,難怪覺得肚子有些餓。
“你是何人?”男人嗓音黯啞麵無表情,眼中卻滿是警惕,隻是細看卻能看出眼底的一絲迷茫。
隻是安歌向來不是那麼心細如發的人,於是他隻是在男人如劍的目光中駐足原地,有些躊躇地開口答道:“我叫安歌,是住在這山神廟裏的乞丐。”
乞丐?男人皺了皺眉,看著安歌的目光少了幾分警惕,多了些打量。
“你是何人?怎麼會受傷倒在溪水中?”安歌見他不再死盯著自己,便大著膽子又往前走了兩步。
“別過來!”男人低喝一聲,隨即又咳了起來。
安歌腳下一頓,有些無措:“我……你……”
“……”男人不語,盯著安歌看了一會兒,又扭頭掃視了一遍整個山神廟。漸漸恢複的敏銳神經並未發現周圍有第三人,這才稍稍鬆懈了一些。
安歌局促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轉身到火堆旁,拿了個缺口的陶杯從鍋裏倒了杯尚有餘溫的水,磨磨蹭蹭了一會兒才遞給他:“喝點水吧。”
男人一直注視著安歌的舉動,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杯子,聞了聞沒有什麼異味,便皺著眉喝了一口。還好,就是白水的味道。男人頓了一下,隨即喝幹了整杯水。
安歌見他喝了水,臉上也綻開一抹笑容:“你一定餓了吧?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請你吃碗麵吧。”說著也不等男人回應,便自顧自地去找了那一小把前幾日便準備好的細麵,投進了鍋子裏,重新架到火上,又添了兩根柴,這才停下忙活。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何人?又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呢?”一邊攪著鍋裏的麵,安歌一邊鍥而不舍地問道。
男人沉吟了一會兒,眉頭皺得死緊,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忘了。”
忘了?!
安歌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葉……澈。”男人道。
“你叫葉澈?”安歌重複地問了一遍。不是說忘了嗎,怎麼又記得了……
“隻記得這兩個字。”男人搖頭,又點點頭,皺著的眉頭始終未曾鬆開。
“嗯……葉澈就葉澈吧,很好聽。”安歌想了想笑著道,“我被老乞丐撿到時,脖子上掛的護身符上寫著安歌,所以我就叫安歌。”
“葉澈”顯然並沒有聽安歌說話,依然緊蹙著眉頭,顯然正在苦思冥想。然而他的努力並未奏效,反而讓他頭疼欲裂,腦子裏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水,有船,有一些女子和歌舞,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葉大哥,你怎麼了?”安歌見葉澈突然狠狠拍了自己的腦袋一掌驀地嚇了一跳,連忙丟下筷子走過去想要阻止他,卻冷不丁被葉澈揮手掃開,狠狠跌坐在地上。
“嘶……”安歌輕呼了一聲,手掌火辣辣地疼,抬手一看,果然擦傷了一大片,不僅擦掉了一層皮露出嫩肉滲出血絲,傷口裏還滿是灰塵碎石,一碰便是鑽心地疼。
葉澈下意識出手之後便回過神來,此時見安歌受了傷,緊抿著薄唇眸色晦暗。
“不……不要緊的。”安歌忍著痛勉強笑了笑,小心翼翼爬起來走出廟門去溪邊洗手。
好痛啊……
安歌將手放進冰冷的溪流之中,瞬間刺痛的感覺從傷處傳遍全身,不由疼得呲牙咧嘴。眼見灰塵碎石都被衝幹淨了,安歌趕緊收回手,鼓起腮幫子吹了半天,總算覺得痛感消減了一些。
他到底救回來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為何如此可怕……
廟裏的葉澈看著小乞丐出去的背影直至完全不見,閉了閉眼緩解腦袋裏似乎無休止的陣陣疼痛。他知道自己身懷武功,那些一招一式在腦子裏無比清晰;他也記得文韜武略詩詞歌賦,那些文字在腦中仿佛是抹不去的印記。隻是他是何人,來自何處,為何會受傷,他過去一切的經曆……這些,他都不記得了。
安歌回來時,葉澈正在穿衣裳。
“啊……還是濕的……”安歌局促地道。
葉澈聽而不聞,係上衣帶後微微蹙眉,向安歌投去詢問的目光。
安歌不明所以,歪了歪頭:“葉大哥?”
葉澈淡淡開口:“腰帶。”
“啊!”安歌反應過來,忙跑去角落裏找。他方才替葉澈脫衣裳的時候把腰帶丟哪兒了……
“找到了。”安歌從草堆裏拽出葉澈的腰帶遞給他。
葉澈接過腰帶,終於勉強穿著完整,一抬頭,目光卻落在安歌的手上。那隻細的一點肉也沒有的手凍得有些發紫,掌中的傷即使洗過了依然看著有些礙眼。
葉澈緊皺起眉,俯身掀起衣擺。那裏本就被安歌扯下來一條,如今正綁在他自己的肩膀上。於是葉澈又扯下來一條,在安歌有些驚嚇的目光中抓過他的手,在他的傷口上抹了些小罐子裏的藥,又用衣帶包紮了起來。
安歌覺得很疼,卻咬著唇不敢叫出聲,生怕再被揮開一次,而且那藥……
“我沒事……葉大哥,這藥留著……”給你用。
“無妨。”葉澈打斷他。方才他已經檢查過自己的傷,傷口雖然深卻並未傷及要害,而這小乞丐的這瓶藥能治些小傷,對他的傷卻沒有大用。
安歌默默閉嘴,任由葉澈將他的右手包成了粽子。
粽子……再過兩個月就到了粽子的季節了……
安歌不由地咽了咽口水,餓了。
“葉大哥,你餓了吧?我來煮……啊!麵!”安歌驚慌失措地跑回火堆旁,剛剛放下去的細麵早已糊成一團。
都爛了……安歌萬分沮喪,今年的長壽麵,沒有了。
葉澈看著小乞丐好似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心頭有幾分說不明的感覺。然而安歌很快便收起沮喪的神情,手腳麻利地將破鍋從火堆上取下來,又拿出兩個碗,將麵糊糊倒了出來。
“……”看著小乞丐遞到自己麵前的那碗糊糊,葉澈的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嫌棄。
“葉大哥……”安歌看到葉澈的表情,手上瑟縮了一下。
葉澈不接碗,也不看安歌,徑自走回火堆旁,坐下來開始打坐療傷。除了肩頭的傷,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還有不輕的內傷。至於小乞丐的麵糊糊……葉澈忍住惡心不再去想。雖然記憶都沒有了,可他隱約明白,自己的身份肯定不簡單,身上的衣物、高深的內力,還有明顯被人偷襲的傷口……
被拒絕了的安歌心裏有些失落,看著碗裏的麵糊糊就更難過了。
長壽麵成了麵糊糊,唯一能陪他過生辰的人似乎也嫌棄他。
安歌抱著自己的碗在火堆另一邊坐了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麵糊糊。寡淡的麵糊吃到嘴裏還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即使是常年餐風露宿的小乞丐也覺得難吃得很。
安歌的心裏空落落的,看一眼葉澈,又看一眼碗,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跌進了麵糊裏。
囫圇吞下了一碗麵糊,安歌丟下碗跑出廟門,在銀杏樹下埋了老乞丐骨灰壇子的地方跪坐下來抹眼淚。
爺爺,安歌想你了,您為何要丟下安歌一個人……
安歌在銀杏樹下對著老乞丐吐了一肚子的苦水後終於止住了眼淚。
肚子又餓了。
麵糊糊吃不飽。
葉大哥……應該也沒吃那碗麵糊糊。
安歌在廟門前遲疑地站了片刻,推門進去,果然見葉澈依然一動不動地在已經半熄的火堆前打坐,那一碗麵糊也一點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安歌撇了撇嘴,走過去撥了撥火堆,又把麵糊倒進鍋裏熱了一遍,呼哧呼哧吃光了之後便起身離開了山神廟。
有兩天沒去千月村了,應該……能夠討到幾文錢吧。
直到小乞丐的腳步聲遠去,火堆旁的葉澈才緩緩睜開眼睛。經過兩個時辰的調息,內傷已經好了許多,起碼胸口不再滯澀,氣血也通暢許多,連腦袋也不再隱隱作痛。
葉澈走出廟門環顧四周,四下一片寂靜,除了偶爾的幾聲鳥叫,連飛禽走獸的行跡也無。
也難怪好好一座山神廟會破敗如斯。
因為安歌是費盡力氣才將葉澈拖回了山神廟,因此葉澈很容易便找到了地上的痕跡,循著痕跡來到了早前安歌發現他的溪水邊。
這溪水……
葉澈眯起眼睛望向溪水奔騰而來的方向。
這廂安歌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千月村。村子裏熱鬧依舊,隻是似乎多了些穿軍服的官兵。
安歌緊了緊身上的破棉絮大襖,低下頭不去看那些官兵。老乞丐在世時每逢遇到官兵或官員便會帶著他躲到附近的屋簷下、牆角裏,安歌雖然不知為何,但多年的習慣已是如此,見到官家之人便會無端緊張。
躲過一隊官兵,安歌終於到了熟悉的街市,那個好心的賣點心的婆婆遠遠就看見了安歌,忙招呼道:“小乞丐。”
“李婆婆。”安歌走過去,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香。
李婆婆看出小乞丐的渴望,從蒸籠裏拿出一個白麵饅頭遞給他:“拿著吧,孩子。”
“謝……謝謝婆婆!”安歌不好意思地接過來,熱乎乎的饅頭冒著香氣,惹得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不用謝。”李婆婆笑著搖了搖頭。
看著安歌的背影漸漸走遠,一旁賣零嘴的大叔湊過來:“李大娘,您又接濟那小乞丐了?”
李婆婆輕輕歎了口氣:“看他可憐,好好的孩子沒投好胎,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沒了。”
“那都是命。”大叔搖了搖頭,“天生賤命,又有什麼辦法呢。”
李婆婆也搖了搖頭:“我也就能給個饅頭了。今年春汛那般厲害,各地都遭了災,我也再拿不出多的來接濟他了。”
“您啊,就是心眼兒太好。”大叔並不讚同李婆婆的好心。眼見又有一隊官兵從麵前走過,大叔便壓低了聲音道,“您聽說了麼?”
“聽說什麼?”李婆婆疑惑。
大叔湊得更近了些:“二皇子前些日子在潮居城監察水患,結果船在清都江裏遭了災,人都沒了……”
“可別胡說!”李婆婆嚇了一跳,“這話是咱們能說的嗎!”
“誒是真的!雖說還未找到屍首,可清都江本就水深,近來又是春汛水急,一船人都死了個七七八八,那二皇子恐怕也……”
“那也輪不到咱們說這話!”李婆婆打斷他,“閉上嘴,少給你家婆娘惹事兒!”
大叔聞言隻得閉嘴,可心裏還是覺得,跌入這個季節的清都江裏頭,縱然那二皇子再怎麼是天之驕子隻怕這次也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