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汜……你說，是不是我太差勁了？”莫子逸跟著莫羽、莫歇從彭城一路向西，自認為已經能夠麵臨戰場然而昨日的荊城一戰才讓他明白，自己始終差太多，在麵對真正的大戰生死之際依然無法像莫羽那般沉穩，也沒有那般果決的勇氣。
    莫子逸又將一捆馬草遞到了蒙汜嘴邊，拍了拍馬背，麵上是難掩的失落。
    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子逸啊，找你半日了，你怎麼在這，沒去找你大哥？”說話的是好友嶽騫，自從上次莫子逸救了他，兩人也算有所交情。
    “是你啊……”莫子逸緩了口氣，“怎麼，大哥有事安排？”
    “不是他，是我找你，莫將軍在處理傷口呢，我還以為你會陪著他，沒想到你會一個人來這喂馬。”嶽騫說著，也拍了拍蒙汜的背，又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好，是不是受了傷？”
    “沒事！隻是小傷已經包紮好了，倒是大哥，他傷得怎麼樣了，昨日我看好像很嚴重……”
    嶽騫隨手甩著馬草，語氣調笑：“喂、喂、喂！你怎麼都不關心一下我，就想著你大哥，莫將軍怎麼會有事嘛……”嘟囔了一陣習慣性得將一根馬草叼在嘴上，等蒙汜瞪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時，這才將馬草呸掉，“話說你要是真那麼擔心他，就自己去看看唄。”
    莫子逸是心虛的，他總覺得昨日一戰自己沒幫上什麼忙而且表現得還有些丟人，所以他就算擔心莫羽的傷勢也寧願躲到這來喂馬。
    “……嶽騫，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莫子逸突然認真得看著嶽騫。
    嶽騫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愣，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著莫子逸的眼睛。若說莫子逸不是莫家人，為何這雙眼眸和莫歇這般像，同樣都是狹長的鳳眸，不同的是，莫歇已是年長經曆也多自然眼神深邃，讓人不敢直視；但莫子逸這雙鳳眸並非媚眼倒是十分清澈之感，看久了就像是看到星辰中蘊藏的春秋冬夏，再透過這樣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倒影難免有些失神。
    兩人對視良久，嶽騫這才反應過來：“……呃，你、你問吧。”
    “你以前也跟大哥上過戰場嗎？”
    “是啊。”嶽騫不知道莫子逸為何突然要問這個，這麼一問也不由想起當年跟著莫羽在戰場上拚殺的場景，“我是十四歲跟著他上戰場的，那時他也是這個年紀，這麼想來都有五年了，大大小小的戰也打了不少，真是歲月如梭……”
    “五年……”莫子逸在心裏又默默念了一遍，“那……那他以前在戰場上也這樣嗎？”莫子逸所謂的‘這樣’指的是莫羽在戰場上的殘暴和他對於戰場變化指揮時的樣子。
    “他？他不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人嗎，咳，我們都習慣了，反正他小時候就這樣，冷著一張臉跟個閻王似的。說真的，臉色臭得很，不過不得不說，他打仗倒是一把好手，所以莫叔叔才這麼放心把兵交給他啊。”
    莫子逸覺得他們口中的莫羽似乎跟他認識的莫羽不是一個人。他承認，大哥是有殘暴冷酷的一麵，但是私底下，他明明還是很好的，那種如兄如長的親近之感是不會搞錯的。
    “那，最後一個問題。”
    “你問。”
    莫子逸猶豫了一會兒，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問道：“我……昨天的表現是不是很爛，是不是不適合上戰場？”
    嶽騫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當你要問什麼呢！我說呢，你怎麼一個人失魂落魄站在這，原來就是愁這個啊……你不用擔心，我第一次麵臨大戰都不像你這般冷靜，你怎麼還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已經很好了！”嶽騫說著還指了指自己坡了的一條腿，“你看，我如此都沒有灰心，你何必這般垂頭喪氣的呢。真的，你去問問大家，你可是第一個跟在莫羽身後看著他殺敵衝鋒還能毫不畏懼的人，雖說缺乏了一些作戰經驗，但第一次真的很棒了，我昨日還和兄弟們笑稱，你估計很快要取代我這個將領的位置了！”
    “真的？”莫子逸總覺得嶽騫是在哄他呢，怎麼可能。
    “真的！”嶽騫雖然平日裏有些嬉皮笑臉的，但說話辦事都是很靠譜的，“子逸，別擔心，你已經夠努力了！”
    “……謝謝你。”聽嶽騫這麼說，莫子逸心裏好受多了。
    “謝什麼呀，你本來就很好，你都不知道軍中是怎麼誇你的。”
    莫子逸有些意外：“哦？誇我什麼？”
    “他們都讚你是全才啊，且不說你騎射劍術皆同，單是你懂得藥理和八卦機變就已經讓大家大開眼見了，何況，你可是我們的軍師啊，莫將軍多次排兵布陣的方法難道不是你想的嗎？”
    “是你們誇張了，大哥指揮的當然比我好，我隻是偶爾出出主意。”
    “跟我還謙虛啊！誰不知道就你讀的書多，若不是有你在隻怕莫叔叔也沒那麼放心帶兵先行，說起來你以前到底……”
    “糟了！”莫子逸突然想到什麼，打斷了嶽騫的話神色緊張得問他，“大哥在哪？”
    “啊？不是，我想問你……”
    “我問你大哥在哪！”莫子逸拽住嶽騫，再一次打斷他的話。
    “在、在前軍主帳啊。”
    莫子逸扔下馬草立馬轉身就往主帳的方向跑，留下嶽騫一臉莫名其妙站在原地。“奇了怪了，忙忙乎乎的，剛才不是還不肯見嘛……”嶽騫嘟囔著，遞給蒙汜一把馬草，沒想到蒙汜吐了他一臉口水，“嘿，你這馬找打啊！”
    莫子逸急急忙忙跑到主帳，聽裏麵倒是也很安靜應當沒有在議事，這才走了進去。莫羽已經卸下盔甲，隻穿著一件單衣，正在處理腹部和肩上的箭傷。他明明知道莫子逸進來了，也是頭也不抬。
    莫子逸愣了一下，這才說道：“大哥，我幫你吧……”
    莫羽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最後還是由莫子逸幫他上了藥包紮好了傷口。莫子逸順勢扯過搭在座上的外衣罩在他身上：“傷口包紮好了趕緊穿上吧，如今剛剛開春小心著涼。”
    莫羽扯了下衣服，這時才說：“你來找我，有事？”
    “對！有很重要的事！”方才看到莫羽的傷差點把正事忘記，“大哥之前為何騙我說堂叔帶著軍隊是要在荊城和我們裏應外合？”
    “我可沒有說過，是你自己猜的，消息不也是嶽騫告訴你的嗎？”
    “那現在請大哥明確告知，堂叔帶著人馬究竟先去了哪裏，可是棠城？”
    “是，父親他們已經在前往棠城的路上了。”
    “不可！”莫子逸幾乎是喊出這兩個字，明顯是著急。
    莫羽奇怪：“怎麼了？”
    “昨日荊城失守，戰敗的消息一定會傳到棠城，如此一來越王定是知道了我們這邊大致的軍隊人馬，也就可以推斷出另外一部分軍隊先行，這樣一來裏應外合的計劃根本不可行而且越軍還可能先設下埋伏，這是其一。其二，經過昨日一戰我軍也消耗甚大，何況昨日拿下荊城已是險戰後麵還要再經曆大戰，隻怕也是困難，需要支援。其三，我們兩邊兵力分散隻會給敵人可乘之機，若是遇到偷襲就更麻煩，堂叔那一行隻怕也不會一路順利，與其如此不如集中兵力。所以我想，趁著堂叔他們還沒到，趕緊傳書，大家在渝州集合豈不是更好？”
    莫羽想了想，覺得莫子逸說得有道理，再加上現在這邊軍力的確不足確實需要援助，當下決定立刻傳書。莫家專門訓練一種鷹鳥專用傳信，速度極快，莫羽推算他們的行軍速度，想來是快到渝州了。
    安排好了傳信之事，莫羽突兀得問了一句：“你為何每次都要找到如此多的理由來說？”
    “什麼？”莫子逸沒聽懂這話何意。
    “若是你不說任何理由，單隻說讓我傳信去渝州事情就簡單許多。”
    “……”是啊，為何要說這麼多理由，因為怕他不信任啊，何其看重這一份信任！莫子逸想，他或許還是有所芥蒂，他知道大哥對於莫家的人都是很信任的，但是莫子逸不敢去試，就算是一起長大情分，他終究不是莫家的孩子……
    凡塵是戰場上漫天的黃沙，天空卻還是碧藍如水，水天一色，浮雲悠悠轉轉在天際飄蕩，倒是一陣閑散。
    囚牛喜靜，但是太安靜了，他又有點懷念曾經鬧騰的時候了。他想這個嘲風最是磨人，他卻還是認嘲風為半個知己，嘲風說這對於他來說算是莫大的稱讚。嘲風不知道，囚牛所謂的這半個知己不是音樂上的知己，而是心事上的知己。這麼一說不免可笑，嘲風的心是盤古之心，天地濁氣，如何與囚牛玲瓏之心相比？但偏偏是嘲風這個冷清的，會問囚牛一些他都答不上來的問題。
    他說——自己為神獸，也是神，當了數千萬年的神逍遙而自在，但也看過很多神執意要去做人，都說人世苦楚，為何他們還是那般執意呢？
    他還說——當神沒意思，無聊得很。
    嘲風是九子中唯一一個說過當神無聊的神獸，囚牛聽他這話便認了他當半個知己，似乎隻有這個三弟能明白自己都不明白的問題。
    想起人世，自然苦楚，好比伯牙絕弦之痛，是真痛；但是伯牙又何其有幸，人生在世，曾有知音。像他，見慣了雲聚雲散，見過了山河傾覆；能顛倒乾坤，能翻手化雲雨，卻還是貪戀人間山林間最最普通的一幕風吹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