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濟和白鷺飛得到莫歇出兵的消息是一個月之前，那時他們還沒到彭城，尚在天昭，也是正值年關。
    天昭的年關總是大雪連連，漫天的寒意卻也多了過年的氣氛。戰亂初平，今年總算是可以安安穩穩坐下來吃頓飯，然而空氣中還是凝了幾分沉重，沒有鞭炮響聲、沒有漫天的煙火，因為煙火和鞭炮會讓人起疑，會讓在戰亂中幸存下來的人聽到聲音就不由一顫，所以今年天昭的夜空這般沉寂，安寧，平和……
    寒濟和白鷺飛都沒想到今年會留在天昭過年，本以為可以趕在年關前回去，到底還是有事拖延了。
    “父親傳來家書，莫歇出兵了。”寒濟拿著一封信對白鷺飛說道。
    “什麼時候的事？”
    “三日前。他們終於坐不住打算出兵伐越了。”
    “哼，那越王殘暴無道，人人得而誅之！”白鷺飛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我們也應該盡快回去了！”
    “我知道你恨越……”要是能平息戰火該多好，心裏如此想著，寒濟推窗望去，外麵還在下雪，黑漆漆的夜被這白雪映得發亮，幾盞燈籠高高得掛在簷下泛出淡淡的暖黃的光。
    “父親的意思是讓我們先莫要回去。”寒濟說道，“你先別急！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如今關隘已經亂了，還有……按照莫氏的行軍速度再過兩個月就可來到越地，我們去越地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不如去找莫歇吧，你不是一直想和他聯手嗎？”
    “我自然想去，但是……”白鷺飛看了他幾眼，神色不明，“你難道不想找點回去陪白盈嗎？去找莫歇的話，等回家時隻怕已是盛夏時節了……”
    “我…”寒濟話未說完，隻見羨章光著腳丫半睜著迷離的一雙眼睛跑過來。
    “章兒？”白鷺飛伸手將他抱起，“你怎麼出來了？”
    “爹爹不在我睡不著。”羨章許是沒有睡醒，說話還帶著奶音，難得有這般嗲氣的時候。
    白鷺飛摸了摸他的腳丫又是一陣冰涼：“又不穿鞋！”責罵了他幾句終究還是笑著寬慰他，一會就陪他去睡。
    羨章卻打著哈氣擺手：“不困了。”哪裏是不困的樣子，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今天街上很多人都是喜氣洋洋的，他們說這叫過年。曾經，哥哥告訴他，過年要守歲，不睡覺了。
    白鷺飛看他這般困倦的樣子正想把羨章抱進裏屋卻聽寒濟說：“今年在這過年，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像是不開心的樣子嗎？”白鷺飛瞪了他一眼。
    “…你以前，從不和我們一起過年……”
    “以前？”白鷺飛知道寒濟指的是什麼，在府裏為什麼要和他們一起過年呢，白盈在，寒慕成、寒慕白那兩個孩子也在，人家一家四口好端端的，自己湊過幹什麼。白鷺飛冷聲笑笑，“別說以前，以後也不會和你們一起過年，好沒意思。”是沒意思，湊過去也是自討沒趣。
    “你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白盈…白盈終究還是拿你當哥哥，她很久不見你了……”
    “什麼很久不見，在家裏的時候不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嘛。”白鷺飛說著，順勢拿過一件披風蓋在羨章身上，將他的腳丫也裹起來然後才把人放在椅子上。羨章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但還是努力睜大眼睛，聽著白鷺飛和寒濟的對話。
    “你何時主動見過她？”
    “既然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還主動跑一趟，何況我又無事跟她講。”
    “你……”
    “怎麼，我說錯了？哼，我說你今天怎麼開始聊起這件事，還不是為了白盈。說真的，我無所謂你們怎麼樣，但是你們也別來管我，各顧各的也就算了，你不用千方百計來我這裏試探，我知道你意欲何為。不就是白家那些兵力嘛，告訴你也無妨，我已經集合了天昭的勢力將他們都派遣到彭城去了，你說我要和莫歇聯手，卻不知道我早就和他聯手了。”
    “我知道……”寒濟說這三個字的時候，還帶著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哦？你知道？”白鷺飛可不信，“騙誰呢，你怎麼會知道，莫非你跟蹤我？”
    “我沒有跟蹤你，我隻是猜測…”是猜測，也不是猜測，從小一起長大，彼此性情再熟悉不過，他不是不知道白鷺飛聰明，也不得不承認，怪不得白家隻讓白鷺飛掌權，他確實有這個能耐。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白鷺飛突然攤開手朝寒濟說：“壓歲錢呢？”
    “什麼？”寒濟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發愣。
    “好歹是過年，章兒的壓歲錢！”
    寒濟朝椅子上的羨章看了看，羨章嘟著嘴瞥他一眼就立刻轉過頭去了。寒濟還是朝他走過去，當真拿出了隨身的銀兩塞到了他手裏，羨章的小手卻攥成拳不肯接隻是看著白鷺飛，看白鷺飛笑了笑，這才伸出手接下了錢。
    羨章不知道什麼是壓歲錢，他隻以為寒濟是給他好吃的東西，就對著那銀錠子張大了嘴，寒濟看他要吃連忙作勢去攔，結果羨章就又咬了他一口：“唔，壞人……”羨章覺得寒濟真的很壞，給他吃的又不讓他吃。
    寒濟有些無語得看向白鷺飛，白鷺飛卻隻顧著自己哈哈大笑：“活該、活該…哈哈哈……”
    “你是故意想讓章兒咬我？”寒濟問他。
    “我才沒你那麼陰險，我本意就是想討個彩頭，好歹是過年……”不知為何，講到最後一句聲音低了下去，是，是過年，雖然是在天昭卻是第一次有人陪在自己身邊過年。白鷺飛的童年並沒有那麼幸福，父親和爹爹都隻會一味得訓練他希望他早日繼承白家機關絕學，自己身邊也沒什麼朋友，倒是妹妹可以常常跑出去玩，白家也隻有祖父疼他。每年過年的時候，白鷺飛都是一個人靜靜待在房間看書，也就祖父會給他壓歲錢，陪他玩一會然後又出去處理事情了。後來祖父命喪越人之手，白鷺飛拿著祖父給的種子，種了一顆梨樹，過年的時候他就掛在樹上玩裝作祖父還在的樣子，再後來，他認識了寒濟……
    “你給章兒壓歲錢了嗎？”寒濟的聲音突兀得在耳邊響起。
    “我送了他梨。”
    “這算什麼，不是說討個彩頭嘛，哪有大過年送梨的！何況這也不算壓歲錢，這麼小氣？”
    白鷺飛眼眶有些微微發紅，但是語氣如常：“幹嘛，我樂意送梨，章兒也樂意吃，小孩子才不懂什麼壓歲錢呢，有吃的最好了…”
    “這都是什麼歪理？”
    “你不懂！”白鷺飛抱起羨章，“章兒，把東西還他，我們不要了！”羨章十分聽話，立馬把銀錠子丟了下去，既不能吃又不好看才不稀罕。
    寒濟覺得白鷺飛莫名其妙的：“白鷺飛，你又發什麼瘋！一會讓我給他一會又不要，戲弄得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白鷺飛聲音低沉，“沒人記得，要來的，就不稀罕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
    白鷺飛腳步頓了一下，背對寒濟說道：“你還記得府裏那顆梨樹嗎？”
    “梨樹？”
    “那時你們嫌它長得太大礙事就砍掉了，連說都不跟我說一聲……”
    “…抱歉，那時並不知道你如此喜歡那棵梨樹，你要是喜歡再種就是了，這麼早之前的事也不用如此計較到現在吧。”
    “計較？對，我就是計較！”咬重了最後幾個字，轉身帶著羨章進屋再無話。
    “……”
    天昭冬季雖常是大雪，但換季很快，這場雪過了之後轉眼就是冰雪消融的初春時節，不知柳樹是何時抽出第一隻嫩芽，也是不知不覺間，莫氏的兵就已經和越人開戰了。
    人若是生來就有信仰，那用性命比之，真的是不值一提了。莫家的兵似乎就是有這種信仰，這信仰來源於莫氏，也來源於對越人的恨。有多少莫氏的子孫死在越人的手上，又有多少人因他們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種恨全部化成了戰場上的英勇拚殺，何況還有莫羽在前軍身先士卒，莫家的兵勢不可擋，幾乎是百戰百勝！
    對於莫羽來說這一路上的戰事隻是小巧，贏得輕鬆，真正的戰場都尚未抵達，但對於莫子逸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真實得經曆殺人見血……
    “後悔嗎？”莫羽在營帳裏看著莫子逸問道。
    “什麼？”
    “後不後悔和我出城，其實你可以不用來，你還小，待在那也可以繼續曆練，等……”
    “不後悔！”莫羽的話都沒說完就被莫子逸打斷了。這三個字說得如此之快絕不是輕率而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因為這，也是他的信仰啊。
    莫羽難得一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對他說：“記得擦藥。”他指的是莫子逸的傷口。
    初上戰場難免緊張，莫子逸已經算是被保護得很好了，何況他騎射也很好倒是沒受什麼傷，隻是因為緊張而拉弓用力過猛，導致虎口處被扯出了血痕，說來也有幾分丟臉。莫子逸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傷痕，突然站起來朝已經要走出去的莫羽喊道：“大哥！再多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
    “好！”莫羽沒有回頭，卻是應了一聲。他知道莫子逸還需要成長，就看這一路他能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莫子逸聽著賬外操練兵戈的聲音，想起了那時在彭城，大哥也是一直陪著他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