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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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行行宮女遊貫而入,姿勢整齊劃一地用火折子將懸掛的六方宮燈點亮。宮燈有兩層八麵,下垂流蘇,燈麵上繪著或拈花,或拍蝶,或賞鶴,或徐行,或懶坐的仕女。一盞盞皆無風自轉著。
燈彩暈出一片朦朧散光,床榻上的薑後卻發著冷汗,手腳在空中亂舞,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半響竟”騰“地睜開雙眼坐起,大口喘氣。她剛從噩夢中逃出,她看見夢中的自己雙手燒成焦炭,被剜去眼球的眼眶空洞流血,發出瘋狂絕望的慘叫。
那慘叫聲似乎還回蕩在幽深的空氣中,房內靜無一人,擺設如白日,可無端地讓人越看越怕。
薑後正從夢吞噬般的絕望中緩緩回暖,這時,不意,書案上的一隻鳳尾花瓶竟“砰”地摔在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薑後心下汗毛豎起,此為不祥之極。
薑後皺眉,想到了幼年一段奇遇,冬日下大雪,她憐惜府外一乞丐,送他吃食棉袍。乞丐道謝後問她生辰八字並送了一本無字古書,說是能擋一災。
近日來朝野上下,詭異之事一樁又一樁,此刻自己又做噩夢,薑後心中的懷疑越發深重,她披衣起床,從箱中翻出那本古書,上麵竟然寫滿了一頁一頁的字。她派人喚來黃妃,交談一番後兩人坐於燈下,開始焦急地翻看。少頃,薑後眉頭緊蹙,翻著一頁慌亂起身,口中念道:“西南三百裏,曰小次之山,多藏金玉。有木焉,其狀如棠,紅華赤實,食之能增女子顏色。花開千年生狐。百歲之狐為美人;千歲之狐為淫“婦為神巫,善蠱惑。萬歲、萬歲……”
薑後語音顫動,半響,緩緩道:“萬歲則與天通,亂花時序,稱天狐,見則……天下大亂。”
念至末尾四個字,兩人皆渾身脫力,雙雙對望,盡是惶恐。
黃妃眼眶微紅,哭喪道:”姐姐,商朝難道、難道果真氣數已盡嗎?那亂時序而開的花、挖出的棺材和石碑……。“
提到石碑,兩人的心都是重重一墜。那方刻著神秘碑文的石碑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深夜被送至王城,碑文還帶著泥土,繁雜的圖案透露十分的詭異。紂王曾詔令文人學士解碑文,可每當略有突破時,便有怪事發生,令解密之人暴病而亡。幾次後,無人敢碰碑文,都暗暗傳道,這石碑和紂王廣告天下求見一麵的狐精都是成湯氣數將盡的征兆。
薑後尚留幾分皇後之威嚴,強自鎮定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胡話?你與本宮皆為後宮表率,必當匡扶聖朝,不讓書中胡言攪亂人心。“
黃妃用手帕摸了摸眼睛,勉強笑著點頭,道:“紂王要找的美人還是沒找到。”
薑後冷笑道:“我管他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你我拚死也不能讓那等精怪入宮。”語畢,窗外竟忽地傳來一陣嬉笑聲,在靜謐的黑夜顯得格外突兀。
黃妃大駭,薑後緊緊攥著書頁,走向窗邊,隔著窗朗聲道:“哪個宮的?沒人告訴你深夜王宮禁地不準喧嘩嗎?”
薑後等待那宮女請罪,不料窗上浮動著樹葉剪影,並無人影。
薑後將書頁護在身後,咬咬牙緩緩推開窗。窗外廊上掛著一盞盞宮燈。燈上所繪的侍女身姿未動,眼珠子卻木訥地轉向薑後。
夜幕垂垂,河岸邊樓閣燃起層層燈火,倒影在河水裏,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林漾半倚船沿,伸手去撈黯黯水波裏的一朵落花,指尖觸水,泛起縷縷明漪。
在這薄霧和微漪裏,林漾開口哼唱。風帶著少年清豔悠揚的聲調,吹過灩灩湖波,吹過湖麵倒映著的紙醉金迷,吹過夢一般飄浮在水麵的隻隻河燈,吹過金粉般浮動著的暗香,直直吹向楊戩心裏最深最不為人知的角落,從那裏綻放出一朵一朵的煙火。
楊戩不忍眨眼,癡癡地望著戲水的林漾,他感到他的注視裏有光有熱有小船難以承載的重量。他閉上眼,數著胸腔裏咚咚的心跳。林漾的歌聲傳過來,和著微風與漣漪,是那樣婉轉柔媚,是那樣模糊曖昧,他被這水一樣的歌聲包圍,甘心地沉溺。
自此之後,所有的役夫、監管都詫異地發現,那個始終蓬發蓋麵的高大男子一天天地整潔英俊起來,也一天天蹤跡難尋起來。每日他總是第一個完工,完工後就神思不屬、滿麵紅光地向西走,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來,回來又一語不發地接著幹活兒,沒人看見他吃飯睡覺,他總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有用不完的力氣、用不完的笑容。
流言漸漸開始傳起來,最廣泛的認識是說他劈棺材遭了詛咒;也有人說曾尾隨他,他是去見了狐媚情人。怕他的、鄙夷他的、好奇他的、尋思怎麼捉弄他的人,漸漸地增長起來。隻是楊戩此刻身心都獻給了林漾,他的魂早不附體,如何在乎這些人言可畏呢?
今日黃昏,楊戩手提食盒,靜立涼亭,抑不住歡喜地低頭擺弄盒內精致的點心。他想,等會兒一定記住林漾喜歡吃哪個口味,日後好多做一些讓他嚐,把他養胖一點。
“林”、“漾”,楊戩在口中不停品味咀嚼這兩個字,泛出傻笑。”漾兒,漾兒,漾……“,他為他取著親昵的愛稱,他總是想起那天晚上蕩漾的湖波,波光中柔媚的歌聲。他醉得徹底。
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林漾公子,此刻正在焦頭爛額地尋思如何利用他,毀掉他珍藏的三尖兩刃刀,將他從正氣滿身注定聲聞天下的光明未來拖入地獄。
林漾法力高深,可也禁不住如此頻繁地接觸身帶正氣,天生克製妖邪的楊戩。
林漾同他出遊幾次,有過幾次他主導的身體接觸,徹底將他玩弄於掌心後,就病倒在床榻上了。玉石拿著羹湯,一勺勺地喂著林漾,不無焦急地說:”公子,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你還沒打聽到三尖兩刃刀的破解法門嗎?“
林漾淡淡道:”他平日對我百依百順,可對三尖兩刃刀卻很是忌諱,我幾次想打探,都被那傻子繞過去了。“
玉石放下瓷碗,歎著氣說:”看來這傻子也不是全然地傻,這可怎麼辦……。“
林漾招手,示意玉石靠近,耳語呢喃間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時辰從黃昏走向傍晚,日色越發昏沉,用過晚飯的小童們開始在街市上嬉戲吵鬧,大夫半掩上醫館的門,賣豆腐的人開始出來沿街叫賣,盒子裏的點心涼成渣,可涼亭內的楊戩卻還是沒等來林漾。
楊戩坐不住,不停地在亭邊走來走去,既想去前麵看看林漾是否被路途上什麼東西耽擱了,又害怕等會兒林漾來了見不到人,又懷疑是林漾嫌自己麵相蠢笨,不願與自己再來往。
楊戩就這樣度秒如年地受著煎熬,終於,遠處走來玉石。楊戩欣喜又擔憂地迎上去,不待玉石開口便朝她扔去一連串的疑問:”林公子呢?他今日怎麼沒來?姐姐來這裏幹嘛?是不是…“,玉石好笑地止住,說:”楊公子,我弟弟他不知怎地,今兒個一大早就沒起來,老是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說是發燒了吧,請來的大夫全說他沒毛病,就是沒力氣,可能是沾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碰了邪崇。因此才沒來赴公子的約,還請公子恕罪則個“
楊戩臉色全失,心急如焚地說:”碰、碰了邪崇,怎麼會這樣?是那天晚上遊船時玩水受了涼,還是被水裏的髒東西纏上了?姐姐,快帶我去看看他。”
這是楊戩第一次走進林漾的房間,他是如此心係著林漾的情況,可那害羞也同時傳遍他整個身體,讓他每個毛孔都戰戰兢兢地不敢呼吸房內暗暗的香氣。
林漾抱著一隻巨大的繡著狐狸的帛枕,半倚在床榻上。病容中的他有些怏怏,也就更似帶雨梨花,楚楚可憐。
他特意微攢秀眉,用帶水的眼瞳直直地望向人高馬大的楊戩,卻又在與楊戩目光相撞時害羞地低頭垂下眼簾,狀似無意地伸出小小嫩嫩的舌尖將自己的唇線唇珠舔出淡淡水澤。
楊戩果然受了極大刺激似地,癡癡地半跪在他床榻邊,聲音沙啞地說:"漾兒、不,林、林公子……"
林漾嘴臉微翹,仍低著頭地綰了綰耳側的碎發,隱密地露出半截白若脂玉的脖頸給楊戩。
楊戩見那雪也似的肌膚上有點點睡覺壓出的花瓣狀紅痕,一路延伸至交疊的衣服襟深處不為人知的那些秘密地方。隻覺血全往身下走,頭腦一聲轟鳴。
林漾嬌嗔地用抱枕拍打楊戩,說:"地上冷,我還沒死呢,你就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