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征永遠不會忘記日前第一次麵見采薇南山的情景。
    當泛江大霧再度升起時，總是自自然然遮蔽賽風寶艫的舟影，卻也同時掀開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實相。
    無風無雨，濃夜時分，一條矯健身影飛進了賽風寶艫。
    即使在朦朧夜色中，依稀可辨這是一名俊逸優雅的俠客，從容不迫，步月而來，一身黑衣，腰仗一把伸縮紅纓槍，短可作刺刀，伸長時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玄豹槍，他上身著短衣，下身搭著長褲勁裝，入舟的身手輕靈，就在他步入船艙那一剎那，發現裏頭空無一人，船主並不在。
    夜半深更，采薇南山去了哪裏？
    這位俊雅俠客行事正人君子，正要走，一轉身，采薇南山不偏不倚立在他麵前。
    二人於黑漆漆的暗夜中，彼此各以一雙利眼互相審視對方。
    兩位高手突然麵對麵，互相對峙，全神戒備。
    警戒。
    除了警戒，沒有別樣。
    ***
    初相會，九征感受到每一個毛孔自動提升警戒。
    除了警戒還有重重殺氣，是的，不說一道而說重重，因為事實如此。
    來自岸上，以及不久之後，來自一個摸不清楚的方位，為了追查這一道特別的殺氣所在位置，九征罕見大膽閉目，運用一雙靈敏慧耳搜捕，西北方，三百二十步，一個人，一道呼吸，隱身之人若一尊石像維持不動，這個人怎能擁有非凡人才配得上的絕頂殺氣？！
    九征張眼停止搜尋，確認自己闖進了殺氣團，重重殺氣盯哨過來的氣氛無比冷冽。
    暗夜寒光下，九征發現自己成為蛛網中上的一隻瓢蟲、陷阱上的待獵之物。
    濃霧與夜色掩去岸上探子的臉，當九征一登上寶艫，一雙雙探子的銳眼朝舟內動靜直逼而去，那些探子絕非三流人物，但是，種種殺氣卻非全部衝著他一個人。
    探子——
    盯哨探子的探子——
    就像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勢，探子之間互相緊密牽製，寶艫外的關係很詭異。
    因此，當九征感受到驅之不散的殺氣時，各種緊張也繼而騰起。
    采薇南山的警戒衝著九征，探子的殺氣衝著九征，盯哨探子的探子其殺氣衝著探子，形成一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緊張狀態。
    九征儼然成為凜凜殺氣的最大目標，但是，他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此時此刻最好的抉擇是安靜退去，斂眉凝思，他不想白走這一遭，便以手沾江水，在一根船柱上以濕漉漉的手指頭比劃自己的姓名。
    “吾乃九征”。
    無言的姓名一劃，采薇南山身子跨前一步阻在九征麵前，二大高手對峙之間又滾出更高張的警戒。
    此時，九征可以感受到還有一股特別的殺氣從舟內傳來，那是一雙朝九征望去的眼睛，不見人影，卻有一道異常淩厲的絞殺氣息，彷佛凍結大地召喚隆冬的堅冰，這種盛滿殺氣的目光，是誰？
    這是一道掐死滿川的殺氣——嚇死人！
    舟內的人是誰？
    九征可以確認，方才一道來自西北方三百二十步的殺氣就是這一道殺氣的來源地，這是同一個人，意謂著，這一道打破二大高手對峙僵局的第三者進入了賽風寶艫，並將采薇南山困在中間，形成前後受製的局麵。
    采薇南山偉然不動，眉眼一垂，察覺他的背後、察覺他的前方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九征判斷出此人是友非敵，那是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那勢如萬箭齊射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此人的雙眼很陰冷，冷得像一把利刃，冷得不象話，此人之堅冷透心，其所呼出的空氣較水灩涼颸更寒徹骨，足以令四周瞬間進入萬劫不複的急凍，倘若這道殺氣流向大荒，大荒必枯萎寸草不生，倘若流向天際，天際必黯如陰曹，倘若流入江湖，必是人丁凋零蔫蔫寂寥。
    此人有一雙渦輪之眼！
    九征不斷反芻並追逐這道殺氣的來源，確定來自舟心最深處，他無法掌燈照亮那人的影，凝神專注，不露聲色，心底卻咀嚼這一道令他想起某個人的氣息。
    印象中，他認得某個人，僅憑著雙眸迸發的一道殺氣就能證明自身的強大存在。
    一陣又一陣冷冷殺氣自不見人影的舟內隱隱射來，撲麵的殺氣並無殺意，因為片刻之後，那劍拔弩張的殺氣漸漸消退，且於瞬間消退於無形，比山嵐變化更為倏疾。
    九征保持一貫泰然，處變不驚。
    他原本在意之人是賽風寶艫船主采薇南山，夜訪之舉來的突然，采薇南山神情自若，好似他已經很習慣刺客偷襲。
    “今晚的訪客還真不少。”
    壓低的眉已經壓的不能更低，采薇南山單單立在九征麵前，卻像是層層山巒設下迷障。
    采薇南山張著一雙炯炯雙眼，能穿越祖宗十八代的眼睛，奧秘且深沉，無疑，四方殺氣原來從不間斷也無片刻停歇，這一艘賽風寶艫看似平靜其實早成為明顯的標靶，於此水波清搖潺潺聲中，九征察覺這是一艘無法隱藏的舟，想擁有片刻獨處的時光唯有等待泛江大霧侵襲。
    九征首度體悟了何謂一流高手的生活，一根不能放鬆的琴弦，隻能拉得更緊，沒有任何放鬆的機會。
    這是一艘被一團殺氣包圍的舟，這是一個被各方高手包圍日夜活在刀口下的人。
    至於那名協助九征前後包夾者又是哪一位道上人物，這股詭譎殺氣最能相應於惹不得名冊上的一段描述：
    “人間歲寒說三友，鬆竹梅，江湖歲寒說三友，一眼萬殺，蘇鐵牙，以及一眼萬殺蘇鐵牙。你若遇上此人，十件暖裘也禦不了寒，那種從骨子裏散發而出的冷冽寒氣即使是雪梅也敵不過他之冷，他的冷來自於殺氣，他的殺氣來自於他的眼，此人在江湖走動性格難以捉摸，變態之舉又狂又怪，若未曾見過此人就無法通曉江湖上的歲寒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