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雲劍客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登臨賽風寶艫與采薇南山對峙的情景。
    賽風寶艫選擇停泊的地點夾在群山中間，附近建了越來越多的山莊與賞景涼亭，例如菁山別院就建在視野最佳的高台上俯瞰賽風寶艫所有動靜，可以這麼說，設立在附近的山莊無一不是為看守采薇南山而建的房舍。
    依照常理，沒有人喜歡遭受日夜盯哨，但是采薇南山並未停泊他處，因為這一帶濃霧襲江比晴朗無雲多，當泛江大霧來犯時，就算是山莊裏最具鷹眼的瞭望者也隻能望著掩去一切真相的大霧黯然扼腕。
    這日的泛江大霧濃得化不去，沒有人察覺白狼派新任掌門別雲劍客已經進入船艙好一陣子了。
    他的身手比一片羽毛還輕靈，當他隻身闖入這一艘藏著凶猛無比大老虎的隱舟時，還猜測著二人首度見麵該說些甚麼場麵話。
    他猜的沒錯，兩大高手之間何必言語，唯一可以寒暄之物唯有雙方手上的一口刀劍。
    連一句來者何人象樣的疑問也不提，采薇南山正專注拭亮一口刀，厭伶，很好，與白狼江上那一口獻江大刀一模一樣，別雲劍客繃緊神情一刻不敢放鬆緊緊注視著拭刀之人，第一步走去，拭刀者的手並未為他的到來而停下片刻，第二步走去，拭刀者有了動作，縮起掌心將厭伶握住牢實一掐，第三步走去，拭刀者的刀半斜其刀勢角度恰巧切中別雲劍客眉心，如果刀刃夠鋒利，一刀劃下就能將別雲劍客活生生切成兩半。
    不欲見到自己四分五裂的慘狀，別雲劍客前進至第三步，頓時停住。
    別雲劍客與采薇南山兩大高手各自采取守勢，正式對峙。
    其中一道對峙的氣息沉靜狀若死人。
    另外一道對峙的氣息已是死人。
    其中一道按向劍柄的掌氣發出逼人寒氣。
    另外一道握向刀柄的掌氣可以將寒氣逼死。
    忽爾。
    出現第三道不屬於他二人的氣息。
    別雲劍客感知船艙內隔著三層簾幕還有一個人，這個人顯然也是剛到不久，而且身分地位非常崇高，高到可以命令采薇南山這樣的一流人物。
    一道聲音從簾幕後傳過來：“你為何還不出手？”
    采薇南山動也不動，保持原來姿勢，冷冷道：“我在等你下令。”
    簾幕後又傳來：“暫且先留著他。”
    采薇南山繼續對話：“你不想除掉他？你不是專程走這一趟來見證我的忠心？”
    簾幕後又傳來：“我見到了。”
    采薇南山如如不動，“這樣就滿足了？”
    簾幕後又傳來：“滿足一個人的好奇心，原來須耗時如此之久，此人如何？。”
    采薇南山不動聲色繼續說話：“深不可測。”
    簾幕後又傳來：“哦？！”
    采薇南山繼續道：“此人昔日以東北虎之名躍馬江湖，雖改了姓名易了稱號，仍舊是那一頭東北虎。”
    簾幕後又傳來：“看起來，他們依然敬你是師兄。”
    采薇南山道：“是否要我帶話？”
    簾幕後又傳來：“替我轉告這一頭東北虎，兩個字，幸會。”
    ***
    山高水長，一江碧波如畫，別雲劍客第二度登舟，獨自前來，站在船首，問候的語氣頗具禮貌，“別來無恙？”
    采薇南山正在船首前拭刀，隔著三層簾幕的後方安安靜靜似乎沒有外人，他抬起頭，今日難得有心情與人交談，盡管冷淡如昔，至少多了應聲，“該我問你這句話。”
    采薇南山不曾為別雲劍客停下持刀以及拭刀的動作，這表示眼前人的武功極為高強，他在心底計算著來人的步伐，別雲劍客踏出第一步，足靴無聲無息，卻踩在一片嘎然作響的木板上，嘎，立刻停步。
    別雲劍客踏出的第二步，足靴依舊無聲無息，卻輕輕刷過腰上的三分劍特意弄出聲響，啪，又立刻停步。
    別雲劍客踏出的第三步，足點地的功夫很奇特，竟是白襲獨有的雙星步，第四步，第五步，也是雙星步，他一路走近，最後停在采薇南山眼前二十吋，原來這頭東北虎已經練就了白襲一身本領，真的領導起白狼派的複興大業，采薇南山唰唰起身，眼神間透露一抹笑意，二人塊頭齊高，身材齊壯，氣勢齊揚，堪比神鬆與神檜並木。
    二虎再度際會，都在仔細打量對方。
    “我是別雲劍客。”
    “我知道，你是東北虎。”
    “東北虎另有其人，那人名叫程懷衣，別雲劍客即是別雲劍客，就如同師兄即是師兄，而師弟即是師弟一樣的道理。”
    “特意提起師兄與師弟，是否別有含意？”
    “就是這句話的含意。”
    “你該知道，當我的師弟當真可惜，因為我沒有什麼心願，就是希望我的師弟活得比我短命。”
    “那你得活得長長久久，因為別雲劍客的命很長很長。”
    ***
    一場連下三日大雷雨過後，江雨堆抬，江麵壯闊掀起陣陣波瀾，河水不再碧綠，混濁如土色。
    泛江大霧下的真相永遠讓人捉摸不定。
    第三度登舟，別雲劍客如靈兔飛入後，本該晃動的寶舟卻違反常理，采薇南山與舟舫顯得異常寧靜，彷佛四周的驚濤駭浪與它完全不相幹，兀自靜泊。
    別雲劍客穿霧來訪，察覺舟內有外人。
    那是一種獨特的飄泊滄桑氣息，與茶香飄韻混為一起，兩名武者在舟內斟茶，飲茶，煮茶，甚至在談茶，那般悠然自得與舟外的情景格格不入。
    別雲劍客倚在簾幕外，裏麵的人正在剖心交談。
    采薇南山說：“這是第五盞茶，也就是我賞給你的最後一盞。”
    此人道：“我想你是不是又要問，我這次是否又約了人，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習慣獨來獨往，不管是狼還是虎，既然來了，你難道不去打聲招呼？”別雲劍客心頭一震，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是久違的無恥……。
    采薇南山道：“來了一頭食人虎，你就這麼想將我送入虎口？”
    那人又道：“你就這樣放任他在簾外。”
    采薇南山道：“我嗅到他身上散發的濃濃劍意，想必是來與我較量一場，你認為我應該理會他？我若不理會他對他更好。”
    那人又道：“如果說，我想看你們在我麵前較量，你是否願意？”
    采薇南山道：“你還說你獨來獨往，就這句話，你倒是幫了他一把替他說話。”
    這時，別雲劍客隔簾出聲：“謝過這位兄弟。”
    那人透過簾子，就連語氣也飽含著磨難，黯然低聲道：“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