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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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江水深再度趁著一場泛江大霧襲進賽風寶艫,上一回他得到落水教訓,此次再闖格外謹慎,以一襲法華道觀的居士道袍裝束現身,臉上貼了兩撇小胡子,顴骨點上一顆黑星痣,輕輕巧巧飛進了寶船。
    虛實互相摻雜的泛江大霧,水波和緩,節奏乖順,江水深與采薇南山盤腿對麵坐,論戰武道太初,他們雖在年紀上有小小的差距,其武道威能幾乎沒有差距,雖是論戰卻嗅不出煙硝味,純然的紙上談兵,隻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武元隻有兩種人能得,第一種是天生為開太平而來的武者,第二種是頓悟武道太初的武者,他二人不屬於第一種而屬第二種。
    采薇南山年紀中壯,壓低的眉似乎比上一回更低,也許是錯覺,他隻有三套衣裳,三套樣式都差不多,且皆為時下通行的藏青色,他身上最時髦的玩意兒乃耳上那一對狼牙鐺,他有九對不同款式的耳鐺,寒鐵、獸骨、尖貝做成的耳飾顯見他以最簡單的方式打理自己的妝容,但凡打扮自己不外乎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親和,他卻將自己打理得更難以親近,彷佛那是他昭告世人的一道隔牆。
    很難想象江水深竟然與他實力相當,兩人竟然可以平起平坐隨意進行一場武道辯論。
    “江流湍急,激之如河?”年輕少主冷靜問。
    “欲破急湍,有二,一者強大砥柱,二者,以寬疏之。”采薇南山冷靜道。
    “我以十漁打荷陣,能破,乃第三者。”年輕少主冷靜推敲。
    采薇南山一開始並不確定這兩位兄弟的武能到達何種程度,幾回合下來,恍然大悟,這一對水火兄弟居然都參透了武元,參透了武道太初,原來他采薇南山、江水深、江火熱都歸類為同一種人。
    哪一種人?
    好比造字者憑空領悟出一橫一豎以及方圓之理後,造出成千上萬個字,不斷擴展,沒有休止之時,有趣的是,這些造字者不習字,他唯一感到樂趣之事為不斷創造,尋找缺失務求締造完美是這一種人的快樂,又好比弈棋者探知了對手的棋路,深入研究,不以擊敗對手為目標,他所著眼處乃是如何改進對手棋路上的缺陷,完成更高段的棋路,如果你有幸於陌頭柳下巧遇這樣的武者,切莫驚慌,他無意取你性命,他所在意者是你能拿出甚麼樣的招數,你若涉馬渡江一路尾隨,將發現,這樣的人其四周總是布滿濃霧,氣勢藏在濃霧中,實力藏在濃霧裏,外人看不見,隻有霧中相對的人才能親身體悟對方是何等難以善了。
    這樣的人總是立於孤寂的頂峰,因為無人能敗他,但他從不缺少信徒,因為許多人為了這種人心血來潮時偶來的賜招,選擇群聚山下搶著匍匐膜拜。
    江湖人隻知采薇南山屬於這一種人,卻不知還有江水深與江火熱這一對水火兄弟。
    采薇南山一貫冷漠:“即使你與我有相同的領悟,能從武元中變化萬千,能將武道太初發揮得淋漓盡致,卻因為我,火樹不能南棲。”
    江水深說起話來謹慎又大膽,畢竟,他並非找人喝茶抬杠,而是來辦正事,以武道折騰了許久之後,終於切入正題,“當初東風白曾經叮囑你一本帳。”
    采薇南山一貫冷言冷語,“不會結清的一本帳。”
    猶如賭徒較勁誰的賭運更佳,江水深胸有成竹,一派鎮定,“我料想你早將帳冊銷毀。”
    水霧漸漸消散,濃霧即將轉為薄,當賽風寶艫的船影益發清明時,也是江水深離去的時刻。
    ***
    清風拂麵,水天靛藍,行舟的船夫近些日子都大刀闊斧將自己討生活的行船家夥以繩索牢固,或以鐵繩捆住,因為每每行經那一艘賽風寶艫,不知為何那一帶的水紋格外不平靜,浪特別大,這種情況隻有在暴風雨降臨才會遇上,但不管天候是晴是雨,那一帶就是這麼危險,湍急的水流已經將船家艙內物品打翻了好幾回,連竹簍裏撈捕的魚都驚嚇到鑽來鑽去穿破魚簍,更別說隻求日子平安的船家,更不敢大意。
    這日不該有霧,所以采薇南山十分放心不會有人來偷襲,他又開始打理一口劍,他握劍的左手寬厚有力,他拭劍的右手雖比左手力道更強,卻刻意將渾身勁氣退去九成,隻用上最末微的一點力,那一身藏青色在亮晶晶的日光照拂下看成了亮青色,他已經做相同的動作千百回,過了很久,他終於抬起頭,意識到不知何時升起了這麼大的霧時,一個疏忽,將拭布巾一舉劃破成兩片,一塊掉落地板,另一塊還穩當地捏在掌心,不會出錯的動作居然出了岔錯。
    因為,這場泛江大霧來的意外,連帶又意外現身了一位易容為馬夫裝束的小夥子,筆直走進他的寶舟。
    江水深手持小馬鞭,腰懸一口劍,頭戴小扁帽,簡單的馬夫裝,鼻環金珠早已卸下。
    氣氛比往日都來的詭異,二人不說話,不寒暄,唯一讓彼此了解對方並未鬆懈的招呼乃是窒息的寂靜。
    彌漫的窒息飄向船主身上,飄向江水深身上,飄向流動的微風裏,最後落在兩雙警覺的眼眸中。
    也許是厭倦了這種無言的對峙,采薇南山十分冷漠:“我這一生隻會與他敵對,前一陣子來了一個自稱是拈香夜叉的人,你猜猜看,我對他做了甚麼?”
    “聽說你賜給他一套非常厲害的劍術。”江水深最近也聽過這樁江湖傳聞,傳說中,一位黑巾蒙麵客領受了一套全新劍術,江湖各領地出動旗下探子四處打探此人消息,卻好像人間蒸發,苦尋無果。
    “這個叫拈香夜叉的人個性好懂,有你就沒有他。”
    “他又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為何說有他就沒有我?”
    “他對我使出了一劍瘋,他居然會冷鴻抽劍術,於是,我賞給他一套完全嶄新的新劍術。”
    “你教他如何破解一劍楓?”
    “我說過,此人簡單易懂,有他就沒有你,我很樂意看見你們自相殘殺,你想兌現一本帳,你想成為風雨之主,他也想成為風雨之主,你還得問他肯不肯。”
    江水深僵起笑容,重重吐了一道鼻息,溫柔喚一聲。
    “山兒。”
    又是!
    采薇南山板起臉,“我並未允許你這樣叫。”
    江水深放膽再進,“一句山兒就讓你的心緒波動得如此厲害。”突然又故意模仿起東風白的語氣,維妙維肖,宛如本人就站在眼前,“山兒,為師必須提醒你,這世上可以有許多風雨之主,你是如何也阻止不了。”
    采薇南山突起一雙眼,壓低一怒,“我不許你模仿他!”
    江水深放膽再逼:“交出絕響劍,為師不再打擾你,山兒。”
    一句“做夢”,寧靜戛然而止,錯估了盛怒下的采薇南山,隻見他左掌輕輕一催,右掌輕輕一翻,遙對山壁化出怒威,發出了連山神都必須求救的摧毀之力,竟是!
    三千雪花掌!
    江湖有此形容,三千雪花識陰陽,從此生死兩茫茫。
    就連創建雪花幫的幫主閉關三年也隻能練至第二千九百九十九層的掌力,再也無法突破,隻因往昔曾經見過一眼,采薇南山便以一掌立下威名,令雪花幫心甘情願奉他為江湖第一人,是名為,三千雪花掌。
    一陣山搖地動吹的萬物東倒西歪,山河破碎如狂雪紛飛,恐怖的浪頭又來了,幾個恰好駛近的打漁郎被嚇得不知所措,急促喊著唉唷唉唷,快!快!快逃呀!
    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紙上談兵終歸免不了要來一場真正的武力相見,忽聞,一聲宏大掌勁左右凝聚發向另一座巍巍山壁,氣勢如虹,亂石崩雲,砂礫如彈丸,激起千丈高的飛沙走石,采薇南山回轉過身,看向發掌之人,竟是飛泉掌門江水深以武力相告的一掌!
    三千雪花掌!
    隻因方才見上一眼,江水深便以一掌立下不屈之威,除了泛江大霧這一景,甚麼也看不見了,兩個人四隻眼,全神貫注,努力回味對方的驚歎,努力搜羅對方的缺陷,他們在甚麼也看不見的情況下憑著方才對方那一掌,憑著高手的天生直覺,找尋那可能性非常微渺的一絲破綻!
    前有言,霧散人空是江水深不顯於世的習慣。
    良久,過了良久,左邊山壁赫然於霧散之後現出鬥大的字,這就是飛泉掌門、中興少主足以與江湖第一人相抗衡的實力:
    到此一遊!
    到此一遊,何其瀟灑,又何其輕鬆詼諧。
    采薇南山哈哈大笑,他笑得很悲壯,他其實很不開心,還有些不明白為何事事如意總會眷顧在他人身上,他與飛泉掌門江水深各以一掌表明了,王見王,君見君,梟雄見梟雄,前浪見後浪。
    決心將那礙眼的四字徹底轟掉,他再度飆出一道雷霆萬鈞的三千雪花掌。
    不!
    不是!
    這是鬥招!
    一掌化消萬物於天地,抹去高手於壁上留下的痕跡。
    隻因方才見上對方一眼,便足夠勘破那藏在指尖裏的奧秘,察覺出三千雪花掌最後的破綻,采薇南山獻出一道全新氣勁龍形天地,這才是更完美的傑作,這才是至尊的掌功,是名為……。
    三千零一雪花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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