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煙水一江風，牧羽長天再展絕代豐采。
    百步蛇郎已收刀，雙眸兩道冷光比夜星還淒冷，踏在船板上的兩條靴子紮的死緊，綁帶經過打鬥也未見鬆散，肩膀散落些許削斷的竹尖碎片，鼻上沾了竹灰，他撲撲臉，順勢甩脫發上嵌住的落葉與灰塵。
    第一盞茶，這是一杯令采薇南山震驚無比的茶。
    他突然很想哭，如果他是個小夥子，肯定會縱聲大哭一場，可惜，沒有人有那機會再看他留下一滴眼淚，因為他沉澱的心很難再起波瀾。船身微微晃動，激起江上漣漪，他煮好一壺茶，斟上兩盞，茶煙嫋嫋模糊了他的視線：“你說說看，你還知道些什麼？”
    百步蛇郎低眉沉吟，論起武道：“一刀訣，貴速。二刀訣，貴力。三刀訣，貴心。”說得采薇南山臉色驟變。
    又道：“此三刀訣又可細分，而成九刀訣。此九刀訣乃以雲、雨、雷、電、風、雪、霰、雹以及霧等九種惡劣天象為根，使出雲刀、雨刀、雷刀、電刀、風刀、雪刀、霰刀、雹刀以及最後一個霧刀，為九種刀，從這九種刀變化而成七十六式。”內容詳細得令采薇南山額上沁出一滴汗。
    三刀訣。
    九種刀。
    七十六式。
    毫無偏差。
    采薇南山道：“我乃天涯孤狼，我允準你五盞茶，你可以隨時登船。”
    百步蛇郎以為自己聽錯，能得采薇南山一盞茶，這更像是江湖大事！
    采薇南山再問：“比起你的過去，我更好奇你的未來，你接下來想去哪裏？阿驪，可否告訴我，這些隱月八風牙是誰教你的？”
    百步蛇郎說：“對外，恕阿驪不能說，對你，我說授自吾師回僤，岩洞老人。”
    采薇南山沉穩道：“岩洞老人回僤？沒聽過，你在打誑語？”
    百步蛇郎自嘲：“我若不打誑語怎能勝任無恥榜第一人。”
    賽風寶艫開始緩緩移動，逆江而上，采薇南山說：“好，當個痞子夠格！”又接著說：“隱月八風牙，原來並非隻有我會，是我大意了，阿驪，現在岸邊少說也有幾十路派出的人馬，最想知道結果的八風教也在等候，此刻他們都在靜待我宣布，你認為我當如何處理你？”
    百步蛇郎負刀於腰，說：“我不在乎。”
    行至八風界內洲渚邊，岸上人潮湧動，八風教莊主以及門人擠得密密麻麻，采薇南山步出船艙，立在船首，聲如洪鍾朝江邊圍觀人群高喊：“諸位聽著，什麼名招，笑死人了，他是假貨，這阿驪天生就是個行騙江湖的假貨，都聽見否？”啪，一掌將阿驪轟出賽風寶艫。
    長嘯，飄然劃舟逸去。
    所有圍觀人群高懸的心此時才落定。
    “是假的！”
    “丟臉！”
    “不改賊性！”
    “廢物！”
    眾人連正眼都懶得瞧，紛紛回報總壇主子方才發生的狀況。八風教門人一擁而上，毫不客氣以練家子結實的拳腳打下。
    采薇南山遠望岸上嘈雜騷動，默默獨白，好一個不能說的阿驪，他竟然是真的，回首來時路的種種不堪，忍不住伸出一掌打向船柱，哇啦啦，江湖第一人竟然發出一聲悔恨悲鳴。
    ***
    第二盞茶，這是二人內心交戰拔河，論誰率先降伏的茶。
    百步蛇郎從步入之後，隻有一個動作，整理他的佩刀。一雙冷眸為這一室帶來漂泊滄桑，他不過是個青年，他也隻是一名青年，但從他的氣息聞來，飄散在江風上的清涼風也難逃他的染指，鬱鬱且沉重，彷佛他的肩上扛了萬金債，他的身手明明那麼輕靈，他的模樣為何那麼低迷。
    二人安靜不語，采薇南山仔細擦拭刀劍，百步蛇郎也擦拭自己卸下的牧羽長天，他二人不發一語，徑自做著自己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采薇南山低沉道：“我從不讓任何人碰我的刀，我想你也是。”篤定百步蛇郎一定是個視刀如命的愛刀人，否則不會勤加拂拭將牧羽長天打理得宛如新生一般。
    風蕭蕭兮，這一盞茶曆時三個時辰，太陽已從東山落向西山。
    岸上傳來陣陣不可思議的騷動，探子人馬本來隱藏的極好，此刻卻脫巢現身，想進一步了解舟內的無恥之徒究竟有何魅力可以待在船內這麼久，急切焦心，爭先恐後，幾乎將江岸堵死。
    采薇南山這一盞茶的照料，難以言說了。他知道自己總是不斷重複做著讓自己後悔一生的事，卻恢弘一笑，以一雙透世銳眼觀察眼前的惡棍。
    如果誰先開口代表認輸，那麼，就讓百步蛇郎小贏罷！
    雖然確定自己又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仍舊一語堅定。
    “阿驪，你先回去，十日後，擦亮你的刀，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等候多年，一雙漂泊冷眸終於閃現一道金光，恰似無根飛絮尋到了落地的定錨。百步蛇郎應該興奮，應該蹦跳慶賀，應該的，然而，在金光乍現之後，他卻起身迎向浩大江風，長風鼓大了他的袖袍，他卻意沉沉，彷徨得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