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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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說,人不可無癖,百步蛇郎有兩個怪癖,一曰夜行,二曰靜默囈語。
    欲登上風聲的來處必須先走上一段長長的羊腸阪,夜深人靜,百步蛇郎踏向阪道,登完七百七十七階,得到另一種風光。
    他若不去青樓,就會來到一座小丘陵與風相會。
    “我來了。”
    上弦月,迎涼颸,百步蛇郎掌中把玩著一枚金幣,丘上悠悠,任微風拂袂,任散發披腰,神思頓時墜入冥冥心壑。
    靜默囈語,即指一個人對弈黑白棋,一個黑,是自己,另一個白,也是自己。
    “今夜的你不安分,你貼近的泥土已刮除了最上層的浮塵,你貼近的枝枒已頹倒了槐木上的青葉,你還可以剃除更多,你想劫掠什麼?你想在風雲中劫掠什麼?八風山莊,你想劫掠八風山莊?為何?因為你是第九種風,哈,你又胡說八道了。”
    如果他願意嚴正身心,可以端出威嚇氣勢,如果他願意正襟危坐,可以比作馬中騏驥,但是,他經常終夜不歸,要到日出之後才曉得回來,一入山莊,也不作正經事,旁人看他一整天如一廢人賴著床昏寐,行儀失當,習將白晝睡成了灰蒙慘淡的子夜。
    亂雪埋刀經常尋釁,“阿驪,你整夜去哪?”
    “聽風聲。”
    “在一個無風的夜裏聽一整夜風聲,你到底還是不改欺瞞的本性,你可知你上了惹不得名冊無恥榜,了不起呀!”
    氣氛不是太好,總之,百步蛇郎在教內很難受到尊敬。
    ***
    下弦月,北鬥中宵,懷刀的灰影再度來到。
    百步蛇郎:“吾以真心獻明月,料明月待我應如是。”
    拋出問題,異想,自問自答,姑且喚另一個自己為“對弈者”。
    對弈者:“有一浮遊,無論那水如何衝刷,它仍做那瀟然的浮遊,阿驪,那浮遊並不傻,它乃一微渺浮遊,終其一生都在浮沉,可這浮沉侵害不了它。阿驪啊,做一隻浮遊,了浮沉之道,也可成其一生啊。”那對弈者夜夜與百步蛇郎論俠道,論武道,論人道,論百步蛇郎之道。
    百步蛇郎:“此生沉浮,誰又不是呢。”
    對弈者:“阿驪,有一小狼崽本該於原野馳騁,卻被人飼養於金籠,喂牠以金藥,侍之以華裳,此狼後來被流放於草野,卻無地自容,以為此身賤命,可這小狼崽忘了,牠本該馳騁原野,縱情於草莽,任性於江湖。阿驪,你已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屬於那遼闊的原野,而非金籠。”
    百步蛇郎:“此生束縛,不得自由,任他人主宰,唯有力量可以助我脫困。”
    對弈者:“你隻差一步,你需要采薇南山驗證你的刀。”
    百步蛇郎:“此事待商榷,換個考題。”
    對弈者最後化成一道暗夜的火流星,乃百步蛇郎內心的寫照:我來自火流星,來時是一道倏忽人間的火流星,去時亦是一道杳杳漂泊的火流星,當你呼喚自己,我便到來,駐足你心。
    ***
    上弦月,子醜交換,銀河璀璨,阪道的盡頭又出現一條頎長灰影。
    牧羽長天刀總是不離腰身,這夜也是如此。
    “風,我來了。”
    曠野中,寄情於刀的百步蛇郎,再度展開風中論戰,這次是三方對弈。
    不知感於何事,打不起精神,牽引出內心悲歡離騷。
    百步蛇郎:“渾渾噩噩是一生,這不該是我阿驪的人生,阿驪已經失去競爭的目標。”
    對弈者一:“走向我,來吧,吾乃天地一蒼茫俠客,走向我,來吧。”
    百步蛇郎:“走向你?你連自己要走向哪兒都不清楚了。”
    對弈者二:“你以二十年完成刑侯的榮耀,我允你以二十年造就你自己的榮耀。”
    百步蛇郎:“過去,我坐擁一座城,今日,隻能坐擁一座丘,你要我建立一座墳場?”
    對弈者一:“在我聽來,你的牧羽長天太孤寂,你該為它找一個伴。”
    百步蛇郎:“牧羽長天不需要伴。”
    對弈者二:“他錯了,你該為你的牧羽長天找一個戰場。”
    百步蛇郎:“我非戎軍,何來戰場?”
    對弈者一:“我更正,你該為你的至寶找一個無敵的對手。”
    百步蛇郎:“循規蹈矩非我阿驪的長處,此題今夜無解,換個考題。”
    丘上日出顯眼,煢煢之光照耀著大地和一張困頓臉龐,內心論戰一宿,人被亮醒。
    努力回憶對弈者,記憶卻消失殆盡,記不得,憶不起,思之又難尋,渺茫的異想漸漸融化成為一個泡沫。
    他在自囈中凝塑,逐漸有序,對弈者的功力日益深厚,他在風中一點一滴蓄勢了第九種風的沉雄。
    ***
    下弦月,萬點星辰,空中自華,一條灰影準時來到。
    他是第九種風,仔細看,年輕的麵容似乎不是滄桑,而是風刀夜夜侵襲割落出了紋路,每一次暗夜風中深談,就增加一道深刻印記,那是淩厲風刀劃下的風痕。
    “此風非無情,深情呀。既然附上了阿驪,就讓我將風痕一並帶走,如此情深義重的風,阿驪領受了。”一肩挑起滄桑,天涯西風共行。
    再度鋪排風中論戰,開四方對弈。
    百步蛇郎:“我阿驪將帶著牧羽長天刀,拿下八風山莊,這不是我的疑問,而是我的回答。”
    對弈者一:“為何要毀掉這座山莊?你將成為罪人”
    對弈者二:“為何要使用牧羽長天,你想毀掉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刀名?”
    對弈者三:“你必須有正當理由,否則永遠翻不了身。”
    百步蛇郎:“一座金籠不該存在,該存在的卻被禁聲,我要解放,以我的牧羽長天解放這座山莊,解放一道被禁錮的聲音,我既是第九種風,就該解放八風。”
    對弈者一:“我允你。”
    對弈者二:“你終於要禍亂江湖了。”
    對弈者三:“你越走越錯,回不了頭了,你應該直接跳崖,以免日後被人追殺慘死,但我欣賞你孤注一擲,永夜的支柱,乃大立前大破者的巨斧。”
    忍不住快樂吟詠:“吾攜壯馬越山穀,摘天月,抱玉兔,嫦娥仙子翩仙迎,吳剛持斧……。七百七十七階石板,不夠阿驪我走,讓我鋪上這第七百七十八片,你們說,這片石板將走向哪兒?”在大鳴大放的歡愉下,還有誰能把持禪定的僧心,斯人在此,壯心不止。
    解放一道被禁錮的聲音,謎一樣的思維,第七百七十六階之下鹹懵然,隻有第七百七十七階之上的生靈才能洞悉。
    ***
    上弦月,玉波溫潤,一條灰影以一枚閃亮金幣悚退魍魎,步上山丘。
    眼中透出累受折磨的悲涼傷痕,眼神鷹隼,乃食人獸獨有,且能如他所願,輕易將人生吞活剝。
    履下的石板磨出了亮潔,鍾愛的牧羽長天拭出了流光異彩,掌心撫平了金幣上十根鳥羽的圖騰。
    涼風沁骨,眾人皆睡一人獨醒,舉頭遙望星海無垠。
    幽暗正盛,燃一盞無盡心燈,他是永夜的支柱。
    此音是無聲霹靂:“來吧,今夜要論江湖第一人采薇南山的武學,該從何處開始才好?”
    彷佛邊疆一席天幕軍帳,伶仃一人開七方對弈,七智獻慧,七舌巧簧,於此冥界大地,再啟一局無言的風中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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