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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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蛇郎終究不是刑侯,這兩個性情截然不同的人盡管有著相同的名字,最後還是免不了被揭穿的命運,江湖界裏有一則笑話,嗑牙時、串門子時一個傳一個,口耳相傳的力量非常驚人,不過短短幾日,那在煙花界裏鬧出的風風雨雨成為阿驪醜陋的笑柄。
那樁醜事發生在數年前一個夜裏。
數年前某夜,銀月如鉤,時令秋霜,京城第一館芙蓉軒燈火輝煌,男人都來這裏尋求一份母性的溫暖,那日送往迎來的漢子很多,大多是缺乏母愛的血性男子。
這夜迎來了一名不知名的刀客,他獨自喝著悶酒,他的眼神很銳利,他的耳朵也很靈敏,他的五感比常人都敏銳,他腰間懷著一口環首刀,露在刀鞘外的刀柄有十根鳥羽,環首光潔鑒人,這個人一定經常擦拭並且整理這口刀,即使從塵沙中走來,肩上附著一層灰蒙蒙的細沙,他的刀卻從不染風塵,甚至是,如新鑄的一般。
他的眉骨很堅毅,他的雙眸有一股難掩的滄桑,沒有人能查出這樣的麵容必須曆練多少磨難才能捏塑出如此滄桑的氣息,但最初,他並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因為他在偌大的京城裏是一名無名小卒。
芙蓉軒的俠客很多,江湖人很多,落拓人也很多,如果他什麼事都不做隻是找一個地方抱抱女人喝一點小酒,最後,當他走出芙蓉軒時也會與其他人一樣沒沒無聞。
有所不同的是,他並不願意成為籍籍無名的人,因此,他必須做一點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於是,他盯上了一個無辜的女人,那個人在眾人嘈雜之際專注彈奏一把琴箏,而他之所以望著那個人,是因為那是一把很美麗的琴,那操琴人有一雙非常修長的手,且這個倒黴的女人背後有一座強大的靠山。
操琴人的手實在是太修長了,如玉精削,以致於任何人都可以忽略她眼角有一條時隱時現的皺紋,忽略她雲鬢上的白色珍珠滑失了一顆,甚至忽略她交襟露出的後頸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紅痣。
琴音在她身上留下令人遐想的痕跡,那來回撥弄的十根手指頭比白蓮花更為聖潔,猶如十片花瓣,在雜亂無章的喧鬧中結出一朵動聽的璧蓮花,比白蓮花更高級別的璧蓮花,就在那操琴人曼妙舞動的手中飄蕩出一曲絕妙的曲調。
百步蛇郎可以肯定一件事,這是他出生以來,見過最漂亮的一雙手。
他還可以肯定第二件事,這是他出生以來,聽過最動容的音調。
彷佛在哭訴人生悲歡無常,又彷佛在泣訴老天不公,一曲悲愴之後,第二曲又截然不同,那是比泣淚更哀痛欲絕的商調,百步蛇郎知道這一生損失太多,正要無處發泄時,這曲調恰恰替他哀悼了一切,操琴人似乎心有靈犀正為那獨自喝悶酒的刀客操琴。
百步蛇郎在夢中不曾見過這個人,操琴人也不曾見過百步蛇郎,他全神貫注聽著,倏然,一個起身,走過去,就在他的身子即將碰觸到那操琴人時,琴聲戛然而止。
百步蛇郎說:“報上妳的名。”
操琴人低低回答:“音三迭。”
百步蛇郎見那美麗的琴甚為特殊,說:“妳是三琴絕之首的音三迭。”
音三迭笑著:“奴家不敢自居。”
百步蛇郎也笑著回敬:“久仰了,都說這音三迭乃京城第一琴師。”
音三迭見百步蛇郎的第一眼,直是用震驚來形容也不為過。因為,這百步蛇郎不僅長得高頭大馬,體魄強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佩起刀來威風凜凜,舉起酒樽來豪氣幹雲,直是個武將之才,天生的一流好手,卻讓人一眼喪膽,她早風聞腰佩牧羽長天的刀客都是豪情萬丈的俠士,怎知來了個這麼奇怪的人,身子不由得抖了又抖。
然而,這百步蛇郎雖然相貌堂堂,身上卻有一股不容蔑視的森森氣息籠罩,不能欺、不能逗、也不能訕笑。
音三迭又開始操琴,所操的乃是一曲自創的“江波曲”,此樂音律清揚,如入仙人所居之地,讓人得以忘憂。
百步蛇郎笑了。
他笑,這音律讓他以為自己當了一次佛陀,他知道這一生雖然損失這麼多,但賺到了一個音三迭,這樣的失與得,算盤一撥,秤杆一量,不算太差。
倏然,他卻一舉提刀,竟然當著眾人的麵砍斷音三迭雙掌。
江湖道的規矩,打狗也得看主人,阿驪卻反其道,看主人找狗打。
此事驚變整座京城,令他成為萬夫不敢遭惹的惡徒,沒有人知道百步蛇郎在想著什麼,卻都知道他做了什麼。
自那日起,百步蛇郎隨處取人命,敗壞道德,喪盡天良,十惡不赦也難以形容此人的壞。
繼芙蓉軒之後,又發生數起類似的案件,凡有人問他你是何人,他便報上大名,“吾乃刑侯阿驪是也。”
***
或許是仗勢背後有人,百步蛇郎的日子又陷入更沉鬱的墮落,夜夜春宵,還經常與姑娘院裏的恩客打起來,一隻眼看某個家夥不順眼,提刀便上,仗著自身武功,仗著那刑侯之名,他一點也不擔心這樣的行徑會惹來多少麻煩。
總是會有人來處理善後,一名管家姓劉,精明又能幹,是他曾在刑城見過的,劉管家親自赴姑娘院處理糾紛,那些糾紛牽扯不清,有出人命的,有傷人的,有毀人財物的,刑城管事的人手法圓融,最後是怎麼收拾這些爛攤子,百步蛇郎並不想知道。他拍拍屁股,把那殘局留給劉管家去收拾。
百步蛇郎也曾在姑娘院裏與那管家打過幾次照麵,劉管家對他尚屬恭敬,也不拆穿他的身分。
百步蛇郎又更淪落,他處處尋歡,神魂在縹緲中空空虛虛遊蕩,一整日下來,連那姑娘的侍奉也看得出乃出自於勉為其難,他夜不眠,日不起,隻知荒誕度日,不知背後有人在議論紛紛懷疑他的身分,猜測他並非那刑侯。
某日,亦是在某間姑娘院裏頭縱情聲色,百步蛇郎神魂迷茫,早喝得倒地不起,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旁人皆知方才眾人在勸酒的白酒中下了麻藥,就等他動彈不得,百步蛇郎真以為自己醉了,殊不知已落入一個圈套。
對座來了一名儀態華茂、貴氣逼人的熟麵孔,這……,此人,不正是刑侯嗎?
刑侯一現身,讓那些猜疑當場有了解釋,原來那天天來的官人不是正牌,是個假貨。
刑侯帶來的人原本武功都在百步蛇郎之下,要碰他那是不可能的,但那百步蛇郎早已被下了麻藥,刑侯忍耐多時,以親自露麵來洗刷自己所遭受的不白之冤,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指著眼前的罪人狠叱,“將他給我扔出去,我才是刑侯阿驪,任何人都別想染指古今完人這個名!”
“染指?”啐了一口唾沫,噴了刑侯滿臉。
“若不是看在我願意給你一條生路的慈心上,今天可以趁你四肢麻痹割下你的首級,在座諸位,你們看清楚誰才是刑侯!”刑侯上前揪住百步蛇郎頭發,呸,回贈一臉唾沫,啪,一個紅掌印打的又響又猛,再令人以棍棒侍候,將人痛打一頓。
百步蛇郎被當場轟出姑娘院,一身唾沫,滿臉尿,還有,他的刀也被姑娘的胭脂題上四個殷紅的字。
欺世盜名。
原來,他百步蛇郎在世人眼中是這樣一個人,欺世盜名……,我欺世盜名?!哈!
他跌跌撞撞跌回了八風山莊,一身邋遢,活是個失路英雄,門人捏著鼻子經過他身側,也忍不住搖頭噓個兩句,“這是那阿驪嗎?怎麼了?身上沒錢被人掃地出門了嗎?”
把刑侯惹惱的百步蛇郎依舊浪蕩,那般浪蕩不羈的醜態沒有江湖人的豪氣,全身上下也翻不出一分俠氣,甚至連壯士二字也攀搭不上,充其量隻能算是個無恥小流氓。
罵聲、鄙夷聲、唾棄聲,再伴隨著疏遠與隔閡,八風山莊之於他並非舒坦之地,無人看好他的前程,都將他當成破鞋恨不得將他踢得老遠,最好死在外頭別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