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開明皺了皺眉頭，卻依舊就沉默。
    徐湛之帶著淺笑，輕輕說道：“現在，我要走了，開始下一世，什麼都不會再記得，這樣於我很好，可是對你來講並不公平，我希望你能放下過去所有的一切，不用原諒我，隻要原諒你自己。”
    沈開明聽了愣了半晌，忽然低低的笑出聲音，“你不用操這個心了，要走就走吧。”
    徐湛之露出一絲迷惑的神情，忽然又有些頓悟，深深看了沈開明一眼，又緩緩的看向顧一清，“大師，送我過去吧，是不是你送我，會好受一點？”
    顧一清搖搖頭，這樣在人間徘徊良久的亡魂再走上陰曹路，總歸不會是舒適的，“隻少條鐵鏈而已，該你承受的，還是要做。”
    “那已經很好了。”徐湛之微笑說道。
    顧一清又看看沈開明，他已經坐回沙發上，低著頭，並不再看徐湛之一眼。
    顧一清見狀，默念咒語，催動法陣，羅盤也發出紅色的光芒，一閃之後，徐湛之已不見蹤影。
    陣法的光芒也慢慢的黯淡，顧一清想去拾起羅盤，再轉頭，卻看到沈開明抬手捂住了臉。
    哭了？！
    顧一清有些不知所措。
    問題看似解決了，可是他還沒有了解事情的始末，沒有辦法真正的去開解沈開明。雖然很想說自己隻是個天師，並不兼任心理醫生，可是顧一清還是抵擋不了自己雞婆的天性，走到沈開明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沈開明猛地抬起頭，嚇了顧一清一跳，他眼睛亮亮的，沒有變紅，沒有流過眼淚。
    顧一清有些尷尬，連忙把手從沈開明的背上移開，輕輕咳了一聲。
    “他去了哪裏？”沈開明忽然問道。
    “趕著投胎去了。”顧一清撓撓頭，隨口說道。
    沈開明聞言皺起眉頭，顧一清有些尷尬，他不是開玩笑，是真的，“他在人間逗留太久，想來是拖不過去了。”
    沈開明心裏倒是十分震驚，原來以為那人不負責任的撒手而去，雖然是沒了命，可是好像是最輕鬆的一個，活著的這些人，都沉淪在無邊的痛苦裏，用差不多十五年的時間，一步一步的走出泥沼。原來，他也留在這裏，孤獨的品味著所有的痛苦麼？
    如果，徐湛之說的對不起並不能抵消沈開明心中的怨憤，那麼想到他也一樣度過了十五年這樣漫長煎熬而且更加冰冷的歲月的話，沈開明真的原諒他了。
    “那個，逝者已逝。不管他做過什麼，虧欠了什麼，都沒有辦法彌補，你真的要放下心中所有的不舍和埋怨，還有像他說的，開始新的生活。”顧一清還是忍不住安慰沈開明兩句，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剛才徐湛之的話信息量也很大哦，不過說這些套話總是沒錯。
    “你什麼都知道了？關於事情的始末？”沈開明微微皺眉看著顧一清。
    顧一清搖搖頭，“什麼都不知道，你也聽到了，我就是傳話。”
    相當於一個媒介，投影儀或者其他······
    沈開明忽然嘴角上翹，“你不是能算麼？怎麼連這些也算不出來？”
    顧一清無語，這人現在不是應該震驚或者震撼或者迷惑或者迷茫，怎麼還有心思擠兌自己呢？
    沈開明站起身來，走到一邊拉開窗簾，有走到門口，讓沈世昌和徐文嚴進來。
    “見到了？”沈世昌問道。
    沈開明點點頭，“爸爸，還有徐叔叔，你們放心吧，一清很有本事，這件事真的解決了。”
    顧一清見倆人一起望向他，連忙點頭笑道：“很順利，放心。”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順著沈開明的話說了下去，不過直覺這樣是對的。
    他的話顯然更能讓沈世昌安心，他還十分感謝的拉著顧一清的手，輕輕的拍了拍。
    沈開明之後主動要求送顧一清回家，沈世昌自然也同意。直到坐上沈開明的車，顧一清還有些迷糊，怎麼自己明明做了一場真正的法事，現在卻好像是配合沈開明做戲一樣的結果。
    車裏照舊很安靜，顧一清吸取之前的教訓，絕對不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就先開口，因為那樣做了之後更尷尬。
    沒想到，這次先開口的是沈開明。
    “徐湛之和我一起長大。”沈開明緩緩說道。顧一清立刻坐直了身體，見他自然的講起關於徐湛之的事情，馬上端正態度表示自己很認真的在聽。沈開明被他逗得嘴角一挑，不過想到徐湛之，還是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徐家和沈家差不多算世交。徐湛之是徐文嚴的侄子，不過父母早亡，他跟著徐文嚴的父親一起生活。徐湛之很聰明，可是身體不是很好，有先天性心髒病，很弱。
    沈家三兄弟都很照顧徐湛之，而他和沈開明又最親近。
    沈開明從小到大都是一張冰山臉，所以一般人都不敢上前和他搭話，徐湛之卻不一樣，總是笑的軟乎乎的，湊在沈開明的身邊。
    說起來沈開明自己是不會主動去交朋友的，他到現在，朋友都隻有一種就是像韓礫和關五那樣的，大喇喇的熱情著自來熟的人。別人會覺得這樣的人和沈開明不搭，可是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跨過和沈開明最開始交往時的障礙，有機會真正的了解他。
    而沈開明最喜歡的卻是像徐湛之那種，柔和又善解人意的，懂他，真正的懂。
    沈開明也對徐湛之很好，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說不上是不是情竇初開，隻是，沈開明對什麼人都沒有感覺，除了徐湛之。他願意真心實意的對著徐湛之好，像逃出露營地陪他過生日這種類似的事情，做的也不是一件兩件。
    “其實這件事跟關五有關，你那天在金碧吃飯應該見過他。”沈開明接著說道。
    顧一清自然記得，所以立刻點點頭，那個背著滅門血債的風流家夥啊！想不記得都難。
    沈開明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果然記得，對關五印象很好麼？”
    顧一清一頓，不知道他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不過這口氣很像吃醋，質問自己的小情人什麼的·······
    他趕緊使勁搖頭說道：“不是，隻是······”又看看沈開明，如果沈開明是從小認識關五，那麼肯定知道他家裏發生什麼事情，滅門慘案這種事應該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幹脆接著說道：“那位關先生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我見他精氣被血霧籠罩，因此印象深刻。”
    沈開明聽到這句話，猛的踩下刹車，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深深看了顧一清一眼。然後，沈開明打開車門，示意顧一清下車。
    沈開明進了一家咖啡店，顧一清跟在後麵。
    這樣子是要深聊啊，顧一清挺高興，這樣看來沈開明是開始相信自己了，不再被人當成神棍的感覺很不錯。
    顧一清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這麼在乎沈開明的看法，他一貫不太計較這些的。
    沈開明在櫃台要了一杯美式咖啡，顧一清趕緊上去點了一杯香草拿鐵，加雙倍奶油。
    聽著就覺得很甜膩，沈開明搖搖頭。
    他剛剛真的驚訝了，關五的身世和背後的故事，沈世昌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肯定不是誰告訴顧一清的，難道真是他看出來的。結合之前種種，沈開明真的不得不相信，顧一清也許真的有特殊的本領，起碼不單純是一個神棍騙子。
    早上的咖啡店人很少，顧一清想去坐窗邊，沈開明卻拉著他坐在一處相對隱蔽的位置。
    顧一清撓頭，剛才見了鬼，比較想曬太陽，可惜沈開明並不是好說話的樣子。
    “那個什麼樣？”沈開明坐下之後，頗為嚴肅的問道。
    “什麼什麼樣？”顧一清不解，見沈開明的神情開始有些不耐煩，立刻猜道：“血霧？”
    沈開明點點頭，滿意他的反應速度，不喜歡和笨人打交道，好在顧一清特別機靈。
    要是沈開明知道，顧一清從他這張沒有什麼表情得了臉上能讀出各種情緒，那麼，就不止用機靈來形容他了。
    顧一清接著說道：“他身後沒有亡魂跟著，不過，卻又有亡魂用自己殘存的意誌彙成的血紅色的霧氣籠罩著。人們常說背負著血海深仇，其實說法十分準確，想來，那位關先生也應該很辛苦才是。”
    沈開明低下頭，“我本來有機會可以救下他們。”
    那天，關五的父親帶著他們全家回到宗祠祭祖，那地方偏僻，手機信號也沒有。沈開明本來答應跟著關五去宗祠那邊玩，等他辦完事，去旁邊的湖裏釣魚。可是徐湛之卻突然心髒病發作，所以沈開明沒有跟去，而是陪著徐湛之。
    後來，他得到關家宗祠起火的消息。那時候，關家宗祠已經完全燒毀，而關五和他的父母還有其餘七個兄弟都被困在裏麵，一個也沒有救出來。
    沈開明悲痛欲絕，隻是覺得如果他跟著去了或許能有機會救人。不過他從來沒有責怪徐湛之的意思，因為徐湛之也不想發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