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再沒比這更清晰明白，那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在顧沉海手裏仿若有千斤重，讓他差點拿不穩。
    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數字像利刃不留情地刺進他的眼裏，攪動著，不斷深入著。
    疼，疼死了！疼得讓他窩囊地淚流不止。再不理會周圍人怪異的目光，顧沉海雙手掩麵，蹲了下去，頹然跪倒在地。
    一想起，這麼多年自己是怎麼對待那兩個孩子的，顧沉海就心如刀割。
    “我他媽的真不是人！我是畜生！是禽獸！是敗類！”
    再控製不住，顧沉海一邊發狠扇著自己的臉，一邊大聲咒罵著自己，那語氣真像是要拿把刀來將自己捅死。
    經過他身邊的路人都是匆匆跑開，更有的直接繞道，像看神經病一樣遠遠地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生怕傷了自己。
    稍微冷靜了一些，顧沉海站起來，又將手裏的鑒定結果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撕成碎片丟進垃圾桶。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隻是補償。
    學校裏，剛下課，顧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目光移至窗外。
    昨天剛下了一場雷雨，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是在城市裏難見到的漂亮的藍色，一片片毫無規則的雲朵將那天空渲染成一幅意境深遠的畫卷。
    天氣真好，顧辰不由得暗歎道。
    顧馨已經去了十來天，不知道在那邊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有她沒有被曬傷，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正想著，有人走過來，在那課桌上投下一片陰影。
    “小辰，我有話對你說。”
    蘇臨然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卻又似乎欲言又止。
    聽到這話，顧辰放下本輕托著腮的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繼而開始準備下節課要用的課本，看樣子並不打算聽下去。
    見狀，蘇臨然一把抓住顧辰的手腕，滿眼的深情夾帶些倔強之意。
    “我昨天好像看到了你爸爸。”
    顧辰這才放下手裏的書，剛想抬頭詢問，卻又迅速裝作不在意般別過臉去。
    “我也不是太確定，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顧叔叔了。”蘇臨然輕笑一聲，看著顧辰有些別扭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愛，“但顧叔叔看起來好像情緒不太穩定，我剛想去問問，他就起身走了，小辰，這些年，顧叔叔是不是對你們不太好？”
    “他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我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顧辰冷冷地開口，本無表情的臉上卻是有些鬆動。
    頓時，蘇臨然的臉上變得難看起來，他放開顧辰的手腕，一時有些難堪。
    “幾天前，他到是想起來回來了一次……”
    自言自語般，顧辰喃喃道，而蘇臨然聽到顧辰答話，臉上又帶了些光彩，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暗了下來，重新握住顧辰的手。
    “小辰，離林寒風遠點，這個人很危險。”
    這次，顧辰卻是立刻就甩開了那觸碰自己的手，不悅地皺起眉頭，冷哼一聲。
    “哦？我一直都想離你們遠點。”
    蘇臨然還想說什麼，上課鈴聲卻突然響起，隻好略有不甘地看了看顧辰，轉身離開。
    不知為何，顧辰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伸手將窗戶開得大些，絲絲涼風拂過額頭，帶來一陣暢意。
    回到家，客廳的燈是亮著的，顧辰疑惑地想著難道是自己忘了關燈，卻在看到沙發上坐著的人之後，臉瞬間又僵住。
    “小辰，你回來啦……我……”
    顧沉海立即摁滅手裏點燃的煙頭，有些無措地站起來，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竟帶著萬分的小心翼翼。
    “我可沒錢給你了。”顧辰看著他，話裏仿若帶著刺，滿含諷刺之意。
    “不不！我不是來要錢的！我隻是……”顧沉海慌忙擺著手，“爸爸知道這些年對不起你們……”
    顧辰驚訝得忘記了放下手裏的東西，他沒聽錯吧，罵了他們兄妹兩這麼多年的狗雜種，現在這是在道歉？這算什麼？到底是顧沉海今天吃錯了藥，還是自己今天耳朵出了問題？竟聽到了這般匪夷所思的話！
    “爸爸是真的知道錯了，我知道這些年我沒盡過一點責任，是我混蛋，我敗類，但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想挽回。”
    望著顧沉海低著頭滿臉愧疚的樣子，顧辰竟生出笑意來，瘋了，瘋了，顧沉海也瘋了，這不是他！這一定不是他！
    許久不見顧辰答話，顧沉海抬頭看去，待看清顧辰臉上的表情，心裏驀地一陣刺痛。
    像看著瘋子一般，顧辰的臉上一片複雜，嘲諷，悲哀，憐憫，不屑，居高臨下，目睹著一個卑微靈魂自以為透徹的悔悟。
    “小辰，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看，這是你媽留的錢，我現在全部給你，我知道一年後你上大學肯定需要錢，我也不奢求原諒，隻求你給我個補償的機會吧，小辰……”
    顧沉海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近乎哀求地抓住顧辰的手，將那卡往他的手裏塞。
    “夠了，別在這假惺惺的了！”顧辰手一揮，那張卡便被摔在了冰冷的地麵上，半晌也沒有人去撿。
    “小辰，別這樣，我是真心想悔過，你就信爸爸這一次吧，對了，馨兒呢，你叫她出來，我道歉，我認錯！”
    “這才想起馨兒了？顧沉海，你說，一個罪大惡極的殺人犯在行刑前哭著喊著自己錯了，請求免刑，會被認可嗎？”
    顧辰笑了起來，不帶感情地推開顧沉海，若是一個人真能靠語言，靠表情，殺死其他的人，顧沉海怕是早已死了千百回。
    “小辰，我錯了，我現在不是以一個父親的名義，而是以一個人的名義向你道歉。”
    毫無征兆地，顧沉海在顧辰麵前跪了下去，顧辰愣住，腦子裏隻剩下膝蓋與地麵碰撞的聲音，一遍一遍回響，一遍一遍刺激著腦神經。一陣鋪天蓋地的悲傷襲來，顧辰瞪大眼，好像有什麼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了。
    “你……你在幹什麼？”顧辰失神地開口，嘴裏發出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
    “請給爸爸一個機會。”顧沉海跪著，卑微地懇求。
    “轟轟——”
    一聲悶雷驚醒了顧辰，又要下雨了嗎，他呆呆地想。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什麼……小辰，你趕我走？”顧沉海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顧辰，他的兒子，當真對自己是沒了一絲感情嗎？
    “我叫你走！好，你不走是吧，我走！”
    顧辰衝出了家門，聽不到身後急切的叫喊聲，聽不到偶爾傳來的雷聲，聽不到，一切都被他屏蔽在外。
    他真的，不能再忍受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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