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柩！
    竟是柩！
    豫看不見與欄的表情，她的心髒跳得愈發急促。
    窗後的滿月一下子放大而接近，幾乎觸手可及。男子正襯其上，輪廓清晰。淺銀的發，翻飛的衣角。
    風止。
    落定。
    單膝跪地。
    與欄下意識地要去扶他，當他與她的側臉相接時，他口中的話，就以這無比清晰無比響亮的姿態進入與欄的腦海。
    他說：“王。”
    豫霍地拉過與欄。眼神裏有濃濃的敵意，她字字清晰：“這裏沒有你的王，請你離開。”
    男子淡然地看了豫一眼，始終盯著與欄：“既然不是，您何必反應如此激烈，冰涵帝國的豫殿下。恕我直言，您不應插手。”
    說“不應”是客氣的，事實上，她沒有資格插手。
    “你……”豫一時語塞。
    與欄則打量起這位不速之客，一派悠然模樣。詫異不是沒有，隻是收藏得很小心。似乎是誰說過的，不要讓別人看穿你的情緒，那等於自掘墳墓。與欄記得，並且信奉著。
    “真可惜，我想我還是不認識你。”與欄下結論。除了虔誠，他的眼眸裏一無所有。
    男子的嘴角動了動。豫則低下了頭。
    是柩的話……根本……沒有辦法……豫拉著與欄的手一緊。
    沒等與欄反應，豫已經拉著她跳下窗戶。
    然後與欄看見了漫天飛舞的幻雪，傳雜著繽紛的光線在空中激烈拚撞，摩擦出震撼人心的格鬥畫卷。
    仰麵是被撕裂的光，暗色的漩渦在底下旋轉而開。
    豫和柩幾乎在同一時間住手。
    與欄落入飛轉的氣流時聽見的最後一個音節是——
    “姐——”
    ·
    這個聲音，與欄認得。
    是豫的。
    ·
    這裏……是哪裏……
    沉甸甸的眼皮勉力睜開，全身的酸痛感讓神智立刻複蘇，與欄望著這一片雪白，失去了語言。
    空無一人的街道，低矮的木質房屋一間間緊密地排列，青泥磚砌的地麵顯得潮濕而晦暗，兩寸之上，雪化得很安靜。與欄望著連綿的雪白屋頂，屋簷下是複古的大紅燈籠，一盞，兩盞，三盞……火光搖曳。一路點去，思緒一路扯遠……
    抿唇微笑。一直想象著的另一個地方……原是……這樣風景……
    落雪的國度。
    與欄抬起頭。窸窸窣窣的細雪漫下來，頭頂是大大的樹冠，盤根錯節的樹木彰顯著它的高齡，純黑的枝幹，半截積雪附於其上終年不化。隻是，沒有葉子。一片也沒有。
    雪點染了發，衣服已經微微覆上一層雪花。背靠著樹幹的地方有點僵硬，與欄考慮著要不要先站起身。
    “姐姐你在這裏做什麼？”
    驚訝地偏過頭，冷風將額前的劉海掃開，而後與欄看見站在麵前的孩子，金色繾綣的短發，合襯考究的穿著，堇色的眸子淡淡地，沒有情緒般地對著自己所在的方向。
    這孩子長的很好看，與他的聲音一樣動聽，卻七分疏離。
    她不答話。
    他也任由著她凝視自己。無半分尷尬。
    一時間默無聲息。
    後來的後來，當與欄回想起這一幕，嘴角微彎……當時到底是對峙了多久呢……不知道呢，隻記得那孩子淡然的臉色下倔強壓抑的東西，似百感交集，又一瞬，全部仿若虛影，眼睛被迷惑，不住觀望。那年，跌坐在櫻花樹下的女孩與太過漂亮的孩子，黑木默，紅籠搖，安靜的街道上白雪靜落，再也落不到身邊。
    ·
    “你叫什麼名字？”與欄拉著他的手，問道。
    他真的好小，勉強才夠得到我，不過捏起來手感不錯。與欄捏捏他柔軟的手背，見他又不願說話，一笑。真是……別扭的孩子呢。
    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為自己撐開結界遮擋雪花，莫名其妙地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居然……並不排斥。
    與欄並不是愛心泛濫到什麼都關心的人，她隻在意讓自己有感覺的人。
    很不巧。他從一出現，就是了。
    所以……
    “那你在這裏幹什麼呢？”剛才，不知過了多久，與欄笑眯眯地反問他。
    他很酷地開始玩沉默。
    “那你和我一起，好不好？”與欄繼續。
    他沒反應，站立的姿勢也不變一下。
    “呐，姐姐迷路了，你知道這裏是哪裏麼？”
    他依舊沒反應，倒是與欄去牽他的時候身體動了一下，劉海垂下來，遮了眼。
    與欄惡作劇地捏了下他的臉，細膩而柔滑的皮膚，恩……果然很舒服，幫他理了理頭發，看著一身幹燥的他與半濕嗒嗒的自己，與欄有點頭暈。
    那小孩接下來做的一件事讓她更頭暈。
    他一彈指，小手不知在空中畫了個什麼鬼畫符——
    光暈在與欄四周散開，也僅兩秒時間，光色沉澱般一層層退下，與欄的衣服已經幹了。
    與欄啞然。
    然後，那孩子在本日黃昏前開的第二次金口狠狠地刺激了與欄的神經，事實上就兩句。
    一句：“你這都不會？”
    另一句：“把你的驚訝收起來，不要讓別人看穿你的情緒，因為那等於自掘墳墓。”
    這話……真的是一個小小的孩子說出來的麼……
    ·
    “你家在哪裏？”與欄持之以恒地發動著言語攻勢。
    還是沒理她。
    與欄也不介意。不過……一路走來，這裏，怎麼這麼荒蕪……半個人影也沒有。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
    雖然抱定了隨機應變的態度，可是這種超乎想象的冷清還是令與欄不安起來，這不安隨著黑夜的臨近愈發強烈。而她的感覺一向敏銳而精準。
    “是什麼？”
    腳步一滯。
    剛剛……那躲閃在房屋間的黑影是什麼？
    暮色四合。
    手被拉住。
    “恩？”與欄回望向那孩子。他低著頭，聲音似山澗清冽，不急不緩：“被包圍了。”
    與欄胸間一緊。血液在低溫下早已有些冰冷，此刻的感覺更加深切。
    “誰？”與欄說這話的時候隱約感到四周的視線，那麼陰寒的視線，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些冰藍色的瞳仁在晝夜交接的暗色中發著興奮的光芒，那是嗜血與貪婪的光。
    我成了狩獵的對象麼？與欄忽然想起豫和那個陌生男子交手的情形，是那樣的話……自己根本沒有勝算……與欄一瞥身邊神色自若的小孩子，連他也能自我保護，反而是我成為了累贅。不過，如果可以，真的想保護他呢，很奇怪的念頭，隻是想和這個孩子在一起，自然地哭，自然地笑，即使是習慣了的淡然態度，也不曾想對他使用，真的……很奇怪。不過，與欄對著他微笑——盡管他未抬頭沒有看見——我……一向是憑著感覺走，所以，無論怎樣，我想在你身邊。
    “來了。”
    從各處角落緩緩走出的身體，失去思想般麻木的神情，灰白的嘴唇緩緩張開——
    獠牙在月色上閃著寒光。
    具具沒有靈魂的軀體突然發起攻勢。一個個飛躍的身影接連不斷，衝過來，迅雷不及掩耳！
    千鈞一發！
    ……
    與欄鮮紅的液體順著發絲流下，比四周猙獰的臉龐更加觸目驚心。他的腦海空白一片。一秒，不，十分之一秒，嘶啞的聲音衝破壓抑：
    “櫻——”
    紫光橫掃，攔腰截斷。突襲者在刹那間盡數灰飛湮滅。
    ·
    原地。是未受傷的孩子抱著昏迷的女子，一副受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