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平地起波瀾(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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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十點,廣播體操的旋律又準時響起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學生們立刻蜂擁出教室,趁著難得的20分鍾,趕快逃離氣氛壓抑的教室,到外麵的冬日暖陽下去換口新鮮空氣。
    教學樓頓時冷冷清清,走在樓道裏都能聽到腳步聲空茫的回音。雪姿向老師請了出操假,獨自走回教室,推開門,果然見到了那個倒在“書山”中的白色人影。璿寧側臉趴在課桌上,靜靜地睡著了,陽光透過玻璃窗溫柔地將他攬入自己暖暖的懷抱。
    他是太需要這一刻的靜謐了吧,自從平安夜受涼以來,璿寧的感冒已經持續了一星期,雖然嘴上說沒事,人卻一天比一天蒼白。每一個出早操的課間,他都會偷偷逃了早操,獨自蜷縮在教室裏安靜地睡過去。
    璿寧寧和的睡臉映在日光裏,如同被鍍上一層金粉的瑩白瓷器,長睫毛微顫如蝶翅,撲落淺棕色的光影,隻是那臉頰上隱隱透出的一抹病態的嫣紅,看得讓人心碎。清冷的教室,溫和的暖陽,璿寧的呼吸好輕,好勻,悠遠如夢……
    雪姿輕輕轉身出門,想讓他再多睡一會兒。無奈走廊裏兩個女生神神秘秘的聲音忽然傳來,打破了一切美好。盡管她們刻意壓低了音調,但在安靜的教學樓裏仍是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雪姿耳中。
    “你知道嗎?據說璿寧的爸爸是gay啊,可怕吧!”
    “何止呢,好象還殺了他媽媽,跟別的男人私奔了呢!”
    “不會吧!璿寧那麼漂亮那麼好的男生,會生活在這麼黑暗的家庭裏?太可憐了!”
    “哼!”忽然有另一個女生的冷哼冒出來,“男生女相,本來就不是什麼吉利的事。”驕蠻,不屑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出自誰口。
    “喂你們別亂說,眾口鑠金啊,讓璿寧聽見不好。”清朗的男音響起,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突然變得很近,然後剛進教室的涵翊、默霖和另兩個女生,便與僵在門口的雪姿,相對怔住了。
    雪姿下意識回頭,果然璿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臉色慘白地坐在溫暖的陽光裏,身上卻起了微微的顫抖。
    “你袒護他?!”顯然不滿剛剛涵翊製止她們的口氣,梁默霖眼裏頓生怒火,隻說得一句,就扭身跑出了教室。涵翊摸著鼻子苦笑,他不知道默霖最近怎麼了,變得敏感而神經質,對璿寧的敵意莫名加深。不過應該隻是小女孩撒嬌吧,涵翊這麼想著,也就不去管她,徑直走到璿寧身旁,拍拍他的肩,“她們女生都這樣,沒事八卦就好像活不成了的樣子,你別放在心上。”
    璿寧本還是呆呆的,神思已不知遊離到了哪裏,被涵翊拍了一下後才清醒過來,他抬起頭,臉色慘淡如白紙,氣息更加虛弱,而兩頰上的紅暈也愈發觸目驚心,他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來,眼前驟然一黑,雪姿的驚呼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隻感覺有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充滿安心的力量,然後意識越飄越遠,最終,就連那點殘存的來自涵翊手心的溫度,都不再是他的了。
    原來昏迷的狀態,竟然能比酒精更能讓人暫時徹底忘掉傷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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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默霖雙手環在胸前,背靠著教學樓的門柱,眼看救護車呼嘯而過,嘴角彎出冰冷的弧度,多虧了那個平安夜,自己才能先發製人打這場戰爭啊!
    那晚被涵翊親吻後,又羞又窘的她急於找機會逃脫眾人爭相起哄的尷尬處境,無意中發現璿寧和雪姿不知什麼時候已不在包廂裏,便借口去抓他們回來而跑出了歌城。其實她是有一些好奇的,這一個晚上都神情異樣的兩個人,又趁大家玩得起勁而偷溜,該不會是要傳什麼香豔緋聞吧?
    找到花園時,梁默霖突然開始慶幸自己做了多麼明智的一件事!漫天的雪,飛卷飄落,似要掩蓋著什麼,又好像在昭示著什麼。雪中的璿寧,毫無防備地背對雪姿站著,那樣濃烈的憂傷,被赤裸裸地晾在空氣裏,“我喜歡涵翊。”
    她確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聽,也不是璿寧的玩笑,那一刻,她以女人敏銳的直覺,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原來,這個容顏妒花的男生,才是真正埋在涵翊身邊的定時炸彈啊!
    於是她開始搜集關於璿寧那個神秘家庭的流言,把它們帶到學校裏,“人言可畏”,她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原本隻是想讓涵翊因此疏遠璿寧,卻不想戰爭才開始就把璿寧送進了醫院,這,也算是一個好的開端吧!
    這樣想著,梁默霖無聲地笑了,眼神卻愈發陰寒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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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前世,是雪之國度冷睨眾生的尊貴公主,還是碧波湖畔顧影自憐的驕傲天鵝?無論是什麼,終究是惹上帝生氣的孩子吧,所以被罰在今生,隻能以一個卑屈的姿勢,偷望著永遠無法觸及的幸福。在明白這一切宿命之前,她仍有著傲人的身世和出眾的才貌,以一雙清冷素淡的眼,漠視天下所有的王子和愛情,用一副輕盈柔美的身體,跳屬於自己的芭蕾,直到那個如花魂附身的男孩出現,她波瀾不驚的世界,才開始一步步驗證了,上帝的詛咒。
    迄今記得那個白色薔薇清寒盛放的料峭春晨,在舞蹈室苦練《吉賽爾》卻終究不得要領的自己,筋疲力盡倒在地上之後,煩躁而任性地抓起手邊琴台上的花瓶向不遠處的門邊砸去,水珠飛濺,白薔薇清麗的花瓣於半空劃出淒絕的弧線,最終零落在那一堆狼藉的瓷片中,香消玉殞……
    隨著這破碎的美麗到來的,是那個有著櫻花容顏的絕美男孩,短暫的沉默後,他蹲下身來,探出玉色的手指,開始靜靜拾撿地上的碎片和花瓣。在那一刻,時光凝滯得仿佛夢境,自己竟忘了問這個不速之客怎麼會闖進父親為她專設的舞蹈教室,隻是訝然地看著他,看著他溫柔的神情,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在象牙白的肌膚上落下半月形的暗影。然後不知怎麼的,他就來到了她麵前,當那精致的臉龐成倍數放大在她的眼中時,素來淡漠的她,竟也有些許的無措。
    “轉學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知舞者,真是幸運!”他輕輕地笑,聲音如孩童般無邪。她仍倒在冰冷的地上,隻有那雙山水迤邐的眼,迷茫又清醒地透過他,仿佛看到了前世今生……
    “你在跳維麗絲女鬼的死亡輪音,可是你忘了,縱使舞得妖邪絕烈,你仍不同於其他維麗絲,因為你是吉賽爾,對王子還殘存著曾經純真無悔的愛,所以你的感情,應該是隱忍的,矛盾的,掙紮的,痛苦的。可我在你的眼神中,看不出這樣的情感波動,若不能完美地和你的角色融合,就跳不出滿意的結果。”他的一字一句,都切中要害,他的眼裏,有真摯的光韻。他朝她伸出手。
    “方便的話,我暫時做那個幸運的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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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的聲音縹緲在仿佛很遠很遠的天邊,雪姿的神思也遊離在回憶與現實的糾結中,微微轉頭,就能看見那個向來整理得幹幹淨淨的座位,隻是座位上,沒有那個向來讓人目眩神迷的男生……
    璿寧的病假,已經持續了五天,雪姿很想知道,班主任口中的感冒發燒怎麼會這麼久也不見好?班上的同學都忙著準備期末大考,涵翊隻說是聯係不到璿寧,也沒太關注。五天來,璿寧到底怎麼樣了。
    冬日的下午,天色陰沉晦暗,一如這個不太能讓人高興的季節。葭星洞32號,古色古香的西班牙式洋房,暗紅和蜜棕融合的古典色調,雋永而不張揚,讓人在第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獨到的眼光和品位,泛著金屬光澤的門柵高大闊氣,仿佛隻要那麼一開一合,就隔絕了兩個世界。
    手提乳白色素雅果籃的女孩在門前徘徊良久,看著大理石的門柱上雕刻出的“洛宅”,卻始終不知該不該伸手去按響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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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老爺寄的包裹到了,請你簽收。”女管家幹練沉穩的聲音響起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裏,讓這本已冷清的房子顯得更加莫名的空曠。巨大的落地窗旁,淡綠色蕾絲窗簾後,那個手握水晶杯的身影似乎從沉思中驚醒,輕輕轉過身來。修長的身體隨意裹住銀白色的睡袍,略顯單薄;麗質的鎖骨在領口的開合間若隱若現,勾勒出奇突的誘惑;柔順的頭發哪怕是在家裏,也仍然不見一絲雜亂,隻是原本朝蕾一樣白皙水靈的臉龐因了不加掩飾的淡淡倦色,變得有些蒼白憔悴。五十多歲的女管家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視若己出的少爺,在心裏微微歎氣,如果不是這個家所遭遇的一切變故,也許她真的要認為,上天是如此不公平地造出了如此完美的男孩——她的櫻花一樣美麗的少爺。
    璿寧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桌上碩大的包裹,神色淡淡,提筆快速簽了名,女管家接過,也不敢多說什麼,她知道,一向開朗快樂的少爺,在這種時候,內心是最痛苦的,她猶豫著把另一隻手中的卡片遞上前,低聲:“還有一張明信片……”璿寧淡漠地拿過來,順手放在包裹上,仿佛為了緩解這壓抑氣氛般,他岔開話題,故作輕鬆地問:“奶奶呢?搖椅搬到她房裏了嗎?”
    “已經安排好了,老夫人做了體檢回來,精神不錯,現在應該在房裏聽音樂呢。”
    “我去找她!”璿寧說到奶奶,似乎又恢複了快樂的情緒,從沙發上蹦起來,輕捷地往後室跑,那樣快的速度映在女管家眼裏,如同一場心痛的逃離……
    寬敞的房間裏流淌著《葛蓓莉婭》舞曲如水的樂聲,壁爐裏的焰火輸送出融融暖意,這個宮廷般華美的起居室,鋪著厚重的大地毯,置放著優雅大氣的紅木家具,四壁之上,鑲了幾幅巨大的畫像,畫中情侶動人的眉目,也無法讓人忽略他們臉上幸福的笑容。落地窗邊擺放著一個做工非常考究,雕刻著簡潔精巧花紋的搖椅,上麵坐著一位戴金邊眼鏡,頭發銀白的老婦人,正閉目隨著樂曲聲輕輕哼唱。房門忽然“吱呀”輕響了一下,又沒了動靜。
    “小寧。”老人開口喚了一聲,睜開眼睛,她的眼睛那麼美,和畫中女子一樣,長長的鳳眼,空靈的眸子,雖已沒了年輕的光澤,卻多了歲月沉澱下來的睿智和深沉,即使老去,也可從她的舉手投足間,看出這個極具古典氣質的老人,當初是怎樣的迷醉人間。
    “奶奶,”璿寧頑皮地跑進房,坐到奶奶的膝下,仰首讓奶奶輕撫他的發。“小寧啊,怎麼穿這麼點衣服到處亂跑,小心病又加重了。”愛憐地嗔怪著孫子,奶奶一邊從身側拿起一件披風給璿寧套上。
    “我還以為奶奶睡著了,您在想什麼呢?”璿寧拉過奶奶有些冰冷的手,放在嘴邊“呼呼”地吹著熱氣。“想你爺爺啊,想我們當初跳《葛蓓莉婭》,跳《火鳥》,跳《胡桃夾子》的情形。”說到舞,老人眼裏又有了燃燒的光彩,她回頭看看那些畫像,畫上女子嬌豔、男子英俊,這也就是多年來,無論她得了多少獎,有多少幅光彩照人的畫像或相片,卻仍隻用兩人留下的這張合影,簡單而深情地紀念著自己早逝的丈夫。在她看來,成功,隻有在和所愛的人一起時,才是榮耀。
    看著奶奶幸福的表情,璿寧眼裏有氤氳的霧氣升騰,他愛聽奶奶和爺爺的愛情,因為在他十八年的人生中,見過的人,閱過的事,隻有他們的愛,功德圓滿……
    “你爸爸是不是寄禮物來了?”奶奶的手下,璿寧猛地一震,旋即是長久的寂靜。
    “這麼多年,你還不肯原諒他們嗎?”奶奶無奈地歎息。
    “小寧啊,奶奶隻是希望你能像普通的小孩一樣生活。”
    “不可能了,很多事,注定沒有第二個選擇。”璿寧緊緊咬住嘴唇。
    敲門聲傳來,女管家推開房門,“老夫人,少爺的朋友來看望少爺了。”
    璿寧站起身,“我馬上就出去。”好在被打斷了談話,不然又要說得悲戚慘烈了,他自嘲地笑笑。在拉開門的那一刻,奶奶的聲音似乎已蒼老了十倍,“小寧啊,跟奶奶回英國吧……”
    腳步猛地滯住,璿寧渾身一震,他艱難地轉身,卻不敢麵對奶奶,“再給我點時間,奶奶……”說完毅然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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