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輕塵在玉琴  第一章 遠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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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斜風。
    淡煙,疏柳。
    人間三月,最難回避,遍地春光,惹人離緒。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梵舟跟隨童子繞過九曲花圃,穿過疏林廣池,來到位於池中心的小亭麵前,停住腳步,揮手讓童子下去。亭中石桌,竹椅,一位單衫男子正臨亭遠望,屈指作歌。發上烏玉簪橫斜,旁邊爐上新酒正沸。覺有人來,也不起身相迎,隻是淡眉微掃,自取桌上玉杯,輕抿,然後仰首一飲而盡。
    看來要這人開口相請,怕是要等到金烏西升了。梵舟對自己搖搖頭,邁步走上亭台,在桌旁坐下,取桌上玉盞,連斟三杯,一口飲盡,對麵那人也不說話,隻是看著日下杯中霞影,抬手,一縷清酒從爐上酒壺中飆起,不偏不倚,落入二人麵前杯中。不多時,十數杯酒就已皆入二人腹中。那人微微一笑,起身取酒添盞。梵舟嗅著杯中沉香,緩緩開口道:“如果我沒記錯,五年前,陸家長子受傷不治,其師少林達摩院尊者親自封書致函,希望能留他在你宅中借宿幾日,待傷勢略好後啟程,結果某人將書信燒了,作了灸艾之引。”
    
    那人停下倒杯的動作,自己坐下,冷冷一笑,“我這又不是達摩院,少林尊者與我何幹?”
    “去年,洛陽李氏家主為人所害,需破腹取蠱,其子攜重金登門,據說隨車的珠寶可以再建一座洛陽城,希望尊駕能夠破例,親手施治。”
    “嗯。”端起一杯酒,淺斟細飲。
    梵舟看著那隻白晰柔滑的右手,“人說‘江南華七郎,萬金不入門’。卻不知縱有萬金,也難得華七親手施為。”
    淡淡抿盡一口,華七郎神色依舊是波瀾不驚,“他的傷小九足夠應對,根本不需我出手。何況,”神色轉冷,“我這也不是珠寶行,可以擇貨而沽。”
    “噢?”梵舟濃眉一挑,眼裏滿是興味,“那我倒是想知道,是什麼人物能讓向來不肯假人辭色、大名鼎鼎的華七郎引入內室,款待數月呢?而且,”眼裏閃過一絲精光,“人已走了數日,還意猶未盡,閉門不見外人,連我來了數日,也不得相見?”
    
    華七的眼中閃過一絲惜別之意,仿佛是無波的古井,忽然泛起細密的波紋,曼聲道,“如果你見到他時,就不會那麼說了。有一種人,天生就是讓人接近他的。而且,他也不是來求醫的。”
    梵舟道,“喔?”
    似喟似歎的語聲裏有了說不清的味道,華七淡淡道,“以我所見,他的醫術,隻怕不在我之下。他自己都治不了的病,旁人又能做什麼?”
    “那他——:”
  
    “他來是另有要事相托。”說著華七撫摸著腰間的短劍,目光低回,似陷入沉思。梵舟的目光不由跟過去。
    劍上的花紋古樸,雕工簡約,卻栩栩有致,簡單幾筆,已有風起雲飛、萬物俯仰朝揖之態,森森劍意卷舒其間,逼人心魄。一瞥之下,梵舟的目光竟險些沉進去,隻覺刹那間心神被掣,與之頡頏遊走,砥礪追逐,竟不能自拔。一時心神怦震。這時華七正好將劍收起,一手輕抬,搭在劍身,隔斷了劍意,梵舟趁機移開目光,心下已是駭然。勉強平抑心神之後,抬眸看向華七。
    這把劍以前他從未在華七這兒見過,但華七顯然已不想再提。收劍問他道,“你此次來是為何事?不會是誰家的公子又托你來拜師吧?”
    怦怦的心跳漸漸平複,梵舟看著對麵的人一臉不耐的神色,開眼道“不是。我知道你是向來不收徒弟的。”
    華七道,“哦?”
    梵舟微微一笑,手搭在華七方在桌麵的手上,“是我家大哥要你收他要出生的兒子為徒。”
    華七臉色微微一僵,張張口卻沒說話。
    梵舟微笑道,“你還記得十三年前答應我大哥的話吧?大哥說,如果你不答應,就讓你一步一叩地拜到陝西去。那這件事就算罷了,他以後也決不再提。”華七的臉色微微發青,卻說不出話。
    梵舟也並不看他神色,隻是端起杯中熱酒,慢慢品著,笑得好整以暇,“大哥還讓我告訴你,這次不但是你,江南秋家的秋老莊主、大理段氏的無塵禪師,還有扶風堂的葛老幫主,這次也都是大哥的西席。你們最好一起擬出一個計劃來,十四歲之前,誰教這個孩子多長時間,好讓大哥有所準備。陝西梵家的萬貫家產還等著他回去接掌呢。”
    華七的眼睛瞪得更大,臉色卻更黑了,瞪著梵舟道,“你不會是告訴我,你大哥要那小娃娃十四前將我們四個人的看家本事都學去吧?江南秋家的曇花綿掌是江南一絕,沒有二三十年的修為,根本使不出來;大理段氏的無塵禪師,佛法高深,內力深厚,據說已不讓峨嵋、武當、少林這些門派的創派祖師,獨創的迦葉九式更是能明生死而斷人心;還有扶風堂的葛老幫主,一身內外功夫,劍上數十年的造詣,也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兒能學成的。”
    梵舟笑得很開心,“是呀,這些在普通孩子是絕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大哥要我說,讓你這醫怪從小就為這孩子打好根基,鋪路搭橋。”
    華七卻笑不出來了,瞪了對麵那個怎麼看怎麼像在幸災樂禍的烏鴉好半晌,坐回椅上,舒了一口氣,歎道,“你大哥這是生兒子呢,還是打仗呢?”
    梵舟抿抿唇,“我大哥說,是生孩子,更是打仗。他說,曹阿瞞還知道生子當如孫仲謀,梵家之尊,焉可疏忽草率?”
    華七一句話也不想說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轉身出亭,在台階處微微停步,皺眉問後麵猶自喝酒的人道,“名字?”
    “嗯?”
    “既然要我開山授徒,好歹也要告訴我名字吧?”
    梵舟笑了起來,“還沒最後定,不過大嫂說,很喜歡無塵大師給的‘玉輪’二字,一聽就有富貴氣象。”對華七的背影舉了舉酒杯,“別著急啦,還是明年八九月間的事。現在還可以清閑一些時候是不是?”
    “明年八九月間的事?你是說……?”嗡嗡嗡,華七感到自己的眼前開始發黑。
    梵舟點頭,“不愧是醫伯。所以大哥要你盡早啟程,好為嫂子安胎。”
…………
    所以,三天後一早,江南華七一邊被催上馬車,一邊咬牙切齒地嘟噥,“妖精,我敢打賭你大哥這次生出來的一定是妖精,還沒成形就弄得八方煙塵。”
    一旁的少年笑眯眯地提醒被氣糊塗的醫伯大人,“我大哥不生,是我嫂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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