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定風波(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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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三月,薰風和暖,萬物蘇萌。
    “娘娘,西寧夫人求見。”宮娥行至跟前稟報道。
    陸舒意?我一愣,旋即徐徐道:“快請。”
    片刻之後,一抹淡藍影姿飄袂而來,青髻上斜飛著一梗棠銀簪,晴燦光下宛然生光。她地喚我一聲,朝我飛奔過來,挽住我的胳膊,盈盈笑著,烏黑的眼底閃閃爍爍的,瑩然有光。
    因為我,陸舒意變成一個未亡人,此次北上洛都,便在西寧府終老了吧。媚兒與她一同北上,狡葒雪樓,定於四月十五重新開張。
    陸舒意臉蒼白,下眼瞼隱隱浮出絲密的青,一雙清眸卻仍是流慧如波:“阿漫,我聽聞,前幾日你才回到京中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嗎?”
    我微微頷首,冷涼的笑了。睿王睿王代替雷霆,獨攬朝政,定於五月登基;親自前往紫鏞城迎回太皇太後、皇後,廢除雷霆“廢太皇太後、廢後”的昭告。而睿王所作的一切,無非是要繼承淩朝皇統,嘉元帝亡國,睿王複國,最能表其心誌與複國抱負的便是尊奉太皇太後與白癡皇帝的皇後。
    陸舒意感慨道:“想不到京中發生了這麼事,阿漫,難為你了。不過呢,日後睿王果真禦極,你便可以過幾日清靜日子了……”
    “沒這麼簡單。”我望著庭前三五棵海棠綠意悠然,翠葉瑩瑩生光,簇簇朵累累壓枝,緋紅、嬌紅、嫩紅,層次鋪展開來,一如落霞織錦,又如淌過天青宮磚的鮮紅血腥。
    陸舒意眸子輕顫,驚訝道:“怎麼?”
    我笑笑,壓低了聲音:“沒聽聞,秦王、英王、成王的三萬人馬駐紮在京郊嗎?”
    陸舒意恍然大悟,凝眉道:“不至於吧……”
    風拂上臉龐,涼絲絲的刺膚,我心下黯然:“誰知道呢?生生死死,福相依,這一時辰,風光無限,下一時辰,血濺金殿,葬身龍城,化為一縷陰魂。”
    陸舒意撫手在我肩上,清逸的歎息沁入風中,轉瞬消失。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虛白的臉頰倏然亮了,怔怔地望著庭中碧樹繁:“貼梗海棠開了,很漂亮,紅如霞蔚,翠如碧玉,府裏也有兩棵海棠,卻還沒開……”
    嗬,海棠開得極好,滿樹繁嫣紅,滿目閃爍灼痛。她該是想起西寧懷宇了吧,想去歲,名動洛都的西寧公子大婚,淒風霜雨之中,一對璧人攜手靜望海棠開,片刻辰光靜好,令人懷念。
    露宮的風頓然冷瑟,我堅忍心底的痛,眼眸不由得濕潤:“,可有消息?”
    她搖搖頭,臉上皆是歉意,眼底的明澈水波粼粼晃動:“沒有一點兒消息。”她握住我的涼手,“阿漫,我知道你心裏苦,一直自責、不肯原諒自己,可是,並不是你的錯,假如他們知道你這樣不愛惜自己,懷宇和唐公子也不會安心的。”
    我靜默無聲,淚水滴落下頜,濺入忽寒忽暖的風。
    陸舒意扳著我的身子,珠淚暗垂,細聲哽咽:“阿漫,夠了!你還要封閉自己多久?在揚州,你整日茶飯不思、不言不語、東遊西晃,也不見你哭,這會兒倒曉得哭了。你看你,才半年光景,你就憔悴成這樣,你還要折磨自己到何時啊?”
    並不是我不哭,是哭不出來!痛,撕扯著每一處皮肉,啃咬著每一處細骨,那是一種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全身麻痹,痛得感覺不到心口的跳動——沒有心,怎麼會哭呢?
    “阿漫……”陸舒意語重心長地勸解道,“我知道,你覺得自己對不起所有人,更對不起我,可是我不怪你,一點兒也不怪。我相信,如果唐公子見你這樣為他憔悴,一定很不開心的。”
    我撲在她的肩窩,哭道:“他再也炕到了……”
    陸舒意輕拍我的背:“對了,那日在酒樓、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先回去了?”
    “沒什麼,有些不舒服。”我迷蒙地看著她,輕蹙著眉。
    陸舒意澀然一笑:“我一直想要跟你說的,見你那樣,就一直壓在心底了。阿漫,我看得出來,唐公子是真心喜歡你的,那日裏,他送我們回府,小韻說你還未回府,他的臉一下子就變了。”
    我頷首聽她說下去,轉身麵向嫣紅海棠影搖曳,隻覺眉眼灼痛異常。
    她平豪:“你下落不明,我們兵分幾路滿城找你,卻始終沒有你的蹤跡。直到半,你還是沒有回來,唐公子讓我們先去歇息,一個人徹地找你,他說,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會平白無故消失的。他刻意保持著平靜,好讓我們放心,其實,他自己比我們還憂心如焚,阿漫,你知道嗎?你出事之時,他的眼睛不是尋常時候的似笑非笑,而是慌亂得不知所措。”
    是的,他喜歡我的,並不是不要我,隻是他的心裏不會隻有一個——我。然而,此時再也無用了……
    “我從未見過唐公子如此失控的神。”
    淚水簌簌而落,如雨如雪,仿佛滿天滿地皆是寒冬臘月的冰寒。
    露宮庭苑靜寂無聲,胭脂海棠妖嬈開放,朵朵有情,枝枝搖情。
    許久許久,我送陸舒意出宮,一路徐徐走向西門,行至精巧光滑如鏡的蔚茗湖,迎麵走來一個石青王袍男子。我微微頷首,算是見禮,陸舒意隨為身施禮,待要錯身而過,他突然開口道:“慢著!”
    我頓足,緩緩轉身,隻見他微眯雙眼,淡淡掃過陸舒意,不意間、眼中掠起一抹驚之,朝我閑適道:“請教皇後娘娘,這位是……”
    陸舒意一怔,嬌羞地低垂螓首,頰上立時緋紅,一路燒到脖子裏去。我恍然明白,溫笑道:“王爺,這位是西寧氏媳兒西寧夫人。,這位便是文采、一手精妙書法冠絕洛都的英王。”
    陸舒意再次躬身行禮,語聲冷淡:“參見王爺。”
    “不必多禮!”英王雙頰浮起燦然笑靨,仿若蔚茗湖畔璀璨的光。
    陸舒意在前疾步走著,前方是漢白玉曲廊靜臥一汪碧水之上,湖畔林木蔥籠,翠華綠韻,事繁盛,光景中淡藍的影姿漸漸消失於遙遙佇立的男子的眼底。軟風輕拂,掠起她裙裾飄舉,翻卷成最初的驚鴻一瞥。
    ******
    ,深沉如鉛,蒼穹浩瀚,無一絲琉璃星光。連綿起伏的殿宇盡頭,一彎清冷的弦月遙遙掛於宮牆之上,靜謐如死。
    今,隻覺明殿朱牆、亭台樓閣潑上濃墨似的黑,波雲詭譎。
    回京後一直住在露宮,姑姑居住過的寢殿,一物一什皆是熟悉的,卻已是物是人非了。已是四月,流澈瀟再沒出現過,不知他是否安然無恙?
    午的煌煌龍城,仿佛一座墳墓,散發出死亡的氣息。宮門早已封鎖,衛軍早已被人操控,那些疾速行走的影子,那些尖銳的長矛,那些明光晃晃的刀劍,無不是朝著遠心殿圍攏而去。
    遠遠的,傳來宮娥、內監驚慌的尖叫聲,傳來激烈的金戈之聲、刀劍激撞的鏗鏘聲,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湧來,嚶,混亂,大約持續了半個時辰。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響至殿口,扇門重重地被推開,進來一個腰掛寶劍的侍衛和兩個內監,氣勢千鈞,如風如火。
    侍衛直闖內殿,陰冷道:“秦王有旨,特賜皇後娘娘金酒一杯,即刻飲下。”
    我坐在榻上,衣裳齊整,望向內監雙手拖著一方金盤,金盤上一杯高足琉璃玉杯,碧毒酒馥襲人。我神冷漠:“真是秦王旨意?”
    侍衛緊眯陰眼:“沒錯,皇後娘娘盡快服下,好讓卑職回稟秦王。”
    我徐徐起身,蓮白素錦長裙逶迤曳地,軟軟地拂過滑磚,綿綿無聲。今,我便要無聲無息地死於露宮,相信永壽宮與露宮一樣,也有一個侍衛兩個內監毒酒一杯送姑奶奶上路。
    我眉眼盈盈笑著,執起高足琉璃玉杯,碧綠毒酒輕輕晃動,映照著宮燈明亮,璀璨生光,仿佛照見如煙往事,一幕幕地從眼底掠過,唐抒陽,西寧懷宇,唐容嘯天,陸舒意,淩璿……唐大哥,你在哪裏?我來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你……
    我輕輕咬牙,將玉杯送往唇邊,閉了眼睛……
    卻有人碰著我高高揚起的手臂,碧酒灑溢出來,我猛然睜眼,但見兩個內監軟軟地倒在地上,一抹黑影迅捷搶上來,舉劍與侍衛廝殺起來。
    長劍相擊,激撞出無形劍氣血腥。片刻之後,侍衛就死在地,黑影衝到我跟前,躬身握劍,焦急道:“屬下來遲,娘娘受驚了。”
    生死僅隔一瞬,死,徹底的冰冷,毫無所懼,如今,重回世間,手足仍是冰冷,一心赴死的念頭已如星火熄滅。眉眼湧上一股生的渴望與熱意,我灑脫一笑:“是你呀,真沒想到會是你,冷一笑,謝謝你。”
    冷一笑臉凝重,仍是俏:“假如娘娘有何不測,屬下萬死也不足以謝罪。”
    冷一笑原是宮中一名尋常侍衛,卻嗜酒如命,前幾日,他呻職守、躲在僻靜處喝酒,既而醉酒調戲宮娥,侍衛統領命人將他下獄,他醉酒未醒、神智模糊、頑強抵抗,赤手空拳撂倒所有的侍衛,侍衛統領也奈何他不得。恰時我經過,見冷一笑身手不凡,便命令侍衛統領不可聲張,等他清醒了再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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