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虞美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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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朋友們,敬請觀賞,敬請批評指正,嗬嗬……
在這空掉的城,我還懷念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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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駕——駕——”
冷風獵獵,從耳旁迅疾地呼嘯而過,一如利刃劃過,些微的疼。我使勁地抽著馬鞭,縱意馳騁,追趕著前麵遙遙領先的表哥葉思涵。
此地已是京師洛都的近郊,再過一個時辰,便可到達洛都南門永定門。
越接近洛都,越是忐忑不安,然而,心底卻是期盼著盡快到達。那個溫潤如玉、才傾京華的白衫男子,那座錦繡華章、金碧輝荒九重宮闕,便是我此行北上的目的。
前方的路旁似有一人一馬,白馬神駿,白袍挺立,於初翠綠的林蔭之下,愈加奪人耳目。
滿目綠樹迅若疾電地飛掠而過,三月風蕩起我的長發,撩動我的裙裾、翻飛如蝶翅。餘光一瞥,那路旁的白袍人影正定定地望著我,飛掠而過的刹那,我看見他身量挺拔,黝黑的臉孔饒有興味地冷凝著,眼睛微眯。
策馬揚鞭,我愈加急促地催馬。
突然,身後爆起一陣響亮的馬蹄聲,緊緊地跟隨著我。我轉首看去,心中一驚,但見那一馬一人正追風逐月似的追趕上來,揚鞭抽馬,騎術精湛。他低伏著身子,劍眉傲挺,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心口一陣咯噔,他意何為?我快馬加鞭,仍然敵不過他座下駿馬的矯健神姿,不一會兒,他便超越而過,回首望我,那眼神、分明是得意洋洋地耀武揚威。
我氣急地催馬,望著他婉媚淺笑,眸光勾出一記惑人的笑影;一瞬間,他呆住,緊蹙眉峰,愣愣地看我……
接近他時,狠狠地甩出馬鞭,往他的駿馬猛抽一記。白馬吃痛,驟然仰天長嘶,既而倉惶地狂奔,他未及反應,手足慌亂地挽住韁繩、掌控駿馬。
我順勢越馬而過,回眸一笑,那是勝利的微笑。
方才回首,座下黑馬猝然地騰空而起,前蹄仰天,清越的嘶鳴響徹深林。
糟糕!道的轉角之處,赫然出現一輛衝將而來的馬車,駕車的車夫大吃一驚,連忙調轉馬頭、往旁側奔馳而去。我心神大亂,慌忙勒馬,黑馬然聽我的指揮,狂烈地衝奔向前,急劇地顛簸,直將我拋甩下來……
驀然,一個高大的男子降落在我的馬上,緊坐在我身後,握住我拉著韁繩的手,柔聲安撫著躁動、激狂的黑馬。
在他的掌控下,黑馬馴服地緩步而行。揪緊的心口驟然鬆懈,我長長地呼氣,卻猛然發覺,身後的男子緊緊地擁著我,他溫熱的手掌仍然握著我發涼的手,他的胸膛貼在我的後背上,陣陣的熱意漫卷而來……
臉頰一燙,緋紅滿麵,我勒馬停下,躍身而下。適時,表哥葉思涵趕馬回頭,翻騰而下,青衫一抖,朝我走來,看著我身後的男子,目光猶疑,轉而將我拉向一旁,關切地望我:“阿漫,怎麼了?”
心神略定,我淺淺一笑:“無礙,方才黑馬受驚,是他幫我製住烈馬。”
葉思涵緊凝的眉峰略微鬆懈,寵溺地瞪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朝他走過去,抱拳誠懇道:“這位兄台如何稱呼?葉思涵代她謝過!”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笑道:“不敢!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我舉眸望去,此人一身錦緞白袍,斂住傲岸的身量,臉型修俊,線條冷硬如斧砍,眉峰若刀削,鼻子挺拔微勾,雙唇微嘲地抿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的眸光總是若即若離地流連於我的身上,裹挾著一種令人討厭的打量與興味。
心中氣惱,我利落地翻身上馬,勒轉馬頭,催促道:“走吧!”
他的唇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眉峰輕揚,肆無忌憚地看著我,愈加輕薄。葉思涵自是注意到他不尋常的表情,微一躬身:“抱歉!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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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停蹄地進宮覲見皇太後。
公公一路引到佛堂,隨即退下。佛堂是永壽宮中東首的一處偏殿,安靜得無一絲塵埃的侵擾,仿佛外界已是千百年,而這裏的時光是停幟,與任何人事均無關聯。
佛堂中青煙嫋嫋,溫潤平和,並不刺鼻,反而有一種沉心靜氣的功效,浮躁的心立時沉澱下來。氤氳氛圍中,皇太後挺直著腰背,恭敬地跪在蒲團上,敲著木魚,輕聲誦經。
“是阿漫來了嗎?”傳來悠然、緩慢的聲音,相較半年之前,似乎蒼老了許多。
這語調,完全沒有平素的祥和,莫非,皇太後生氣了?因何生氣?
心思微動,我緩緩跪了下去,靜氣道:“阿漫恭請太後聖安!今兒午時才到洛都的,在府裏換過衣裳便趕來向姑奶奶請安。”
“嗯……”皇太後拉長了聲調,鼻音濁重,再無聲響,隻餘木魚聲聲。
那清脆的敲擊聲響,一下下地敲打在心坎上,叮叮咚咚,打散了我強裝的平靜心緒。
每日午後,皇太後必定會待在佛堂誦經,從不間斷,堅持已有十五載,祈求佛祖保佑大淩王朝的永世基業,保佑淩氏子孫代代相傳。
跪在輕薄、軟綿的綾緞長裙上,仍然感受到地麵的僵硬,半年未跪,竟是那般不習慣,疼得抽氣。
嘉元十二年秋,皇太後年老孤單、身有微恙,召我入宮陪伴左右,十四年秋,我出宮回揚州,此時已是十五年三月,再次從揚州北上京師,匆忙趕至龍城宮闕,自然懷有至關重要的事兒。
絲絲冷氣鑽進膝蓋,四處蔓延,冷煞了身心。我深深皺眉,不敢有所反抗,心中明了,太後真的動怒了!雖說服侍皇太後兩年,我仍然是懼怕她的。
向來,此種不溫不火的沉默,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嗬,暴風雨是衝我而來的嗎?
木魚聲斷,皇太後在宮娥的攙扶下慢慢起身,往寢殿走去,傳來安詳的聲音:“茶涼了!”
心頭一喜,我趕忙起身,快步走到內殿,準備好“翠影翩躚”與茶具,小心翼翼地擺放在地炕上的原木方案上,沏好一杯,端放在她麵前,低聲道:“姑奶奶,不?”
當初進宮之時,攜了一些碧螺讓皇太後嚐鮮,她見其外形纖細,嫩綠隱翠,便取了個名兒:翠影翩躚。無料,皇太後飲碧螺上癮,而且一定要我沏泡的才會飲得入口,直至我出宮回揚。
皇太後每說“茶涼了”,便是要我沏茶。而她隻會在心境平和之時,才會飲茶,因她一貫認為,假若心情煩悶,再好的茶,也品不出個中滋味。
她端起茶杯,陶醉地品聞著嫋嫋浮起的茶,嘴角蘊了輕微的笑:“阿漫,你回揚州後,哀家再也不肯飲茶了,今兒總算飲到阿漫親手沏的茶了。”
年逾六十,皇太後絲毫不見尋常老人的臃腫與蒼老,臉型瘦削,隱約可見年輕時候的尖細瓜子臉。臉上僅是敷著薄薄的淡粉,卻是白皙亮眼,是自然的那種白裏泛紅。前額上皺紋清晰,卻平添雍容華貴之風,並不顯老。
腦中轉過數念,我輕聲道:“姑奶奶過獎了!”
“阿漫,你此次前來請安,是為了阻止西寧懷宇的婚事?”皇太後啜了一口茶,嗓音仍是溫和,語氣卻已嚴厲。
我與西寧懷宇的隱秘情事,雖是無人知曉,然而,皇太後幽居深宮已有四十多載,何事不曉?每日伺候在旁的我,應是了如指掌的吧!氣息一緊,我戰戰兢兢地起身,溫順地垂首低眉,如實回答:“是,阿漫鬥膽,請太後成全!”
嘉元十三年,西寧懷宇與我相識於皇宮龍城,十五豆蔻,青澀情懷,我在心底默默地喜歡他,相信他是曉得的,也相信、他是喜歡我的。
皇太後揮退站在旁側的宮娥,聲音陡地高揚:“成全?人家都快要成婚了,還成全什麼?”
皇太後不同意嗎?心戲惴不安,我卻隻能強撐,細聲道:“如今尚且來得及,隻需太後頒下一道懿旨,賜婚西寧氏與端木氏,自然的,阿漫便是西寧懷宇明媒正娶的夫人,陸氏屈位側室。”
我不能讓西寧懷宇娶別人,即便是我親近的陸;翁執地認為,西寧懷宇是我一個人的,隻能娶我,不能娶別人。
她瞪我一眼,胸口挺直了些,淡紅雙唇吐出不慍不火的言語:“敢情你都打算好了!”
“阿漫不敢!還望太後成全。”望著她冷淡的臉容,我輕輕咬住下唇,“阿漫從未請求過姑奶奶,今兒鬥膽說出心中所願,隻因阿漫心晝已將西寧懷宇視為夫君,再也容不下其他男子。”
她額上的皺紋冷冷地抽住,眉眼驚訝地膠凝著,震怒道:“好,很好!端木氏居然養出一個不知廉恥的兒,哀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容不下其他男子……”
如此尖刻的冷嘲熱諷,我絲毫不懼,怕的是她氣壞了身子,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我急忙下跪,勸慰道:“太後息怒!”心中略定,眸中刻意含了一絲悲苦的眼,“阿漫並不是有意衝撞姑奶奶,讓您生氣,隻因……”
“不必再說,這輩子,你休想嫁給西寧懷宇。從今開始,你定要斷了這個念頭。”皇太後打斷我的話,疾言厲地掐斷了我所有的期許。
我暗自咬唇,眼中熱流橫溢,似有某種酸脹充斥了眼眶。
兩行淚水滑落,我淒楚地望著她,凝定不動的目光,是怨的、倔強的、不服的。
她懂得我的不馴,臉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怒氣,肅穆得讓人心底發寒。
她稍稍和緩嚴厲的神,手肘擱在案上,捂著前額,輕歎一聲,平緩了胸口的起伏,語重心長道:“阿漫,世間並非隻有西寧懷宇一個好男兒。你是我們端木氏唯一的兒,自是不能虧待了你。”
皇太後略微沉吟,淺笑道:“王公親貴,你隨便挑,要不,流澈氏的流澈瀟,與你年紀相當,文武雙全,品貌出眾,據聞是建陵名滿全城的青年才俊。還有,唐容氏的唐榮嘯天也很不錯,今兒進宮探望他淑,你們可以見見。”
我朝開國一百五十年多來,四大望族分管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四翼,執掌朝中重權,聲望如日中天,分別為:洛都西寧氏、北郡唐容氏、建陵流澈氏、揚州端木氏。
皇太後所說的流澈瀟與唐榮嘯天,皆是我這一輩的名門望族精英子弟。我頷首堅持道:“他們再好,阿漫也不要,阿漫隻要西寧懷宇!”
皇太後陡然怒道:“哀家明白告訴你,你誰都可以嫁,就是西寧懷宇不可以!”
頃刻間,無邊無際的絕望漫天襲來,絲絲縷縷地滲入我的身子,幻化成一陣陣的絞痛……皇太後,你為何如此固執?為何不許我嫁給西寧懷宇?姑奶奶,你為何不肯體恤我的兒情懷?為何非要斷我的念頭?
原本無限期待,如今卻是無果而返,難道,我與西寧懷宇當真擁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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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時還是一派陽光晴燦的光,此時已經消弭不見。冷風橫掃,天地間是壓抑的灰白,陰沉沉的,讓人心生沉重之感。
一行大雁地盤旋,掠過飛翹的明黃琉璃瓦簷角,轉瞬消失於廣闊而厚雲壘壘的天際。走過重重宮門、輝華宮殿,我一步步地走出淩朝的天闕所在——龍城。
“端木!端木!”
身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呼喊,我回首望去,遠遠的,遊廊深處,一個杏黃宮裝少盈盈向我招手,畫簷煙閣,碧水撩霧,木繁深;她的身旁,站著一位身形挺拔的青袍男子。
略略收拾沉重的心情,我舉步走去。錦平公主乃聖上長,皇後所出,身份矜貴,我怎能徑直離去呢?
我斂襟行禮:“見過錦平公主!”
錦平公主淩璿趕忙扶我起來,攜了我的手,嬌柔道:“無需多禮,端木何時來的?也不來瞧我,壞!”
我輕描淡寫地笑道:“今兒才到洛都的,這不,剛向皇太後請安了,正要回府歇息!路上奔波一月,快要支撐不住了呢!”
“改日我也要像端木一樣,行遍大江南北。”淩璿望向粼粼波動的一池水,眼底皆是向往的神。忽地,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靜靜站立的男子,臉上風情紅紅白白,紅如霞蔚,白如飄雪,又不似紅與白,而是一種少的嬌羞,光澤柔潤,“對了,還沒給你介紹一下,我身旁的這位公子,便是淑娘娘的弟弟唐容嘯天。嘯天,這是貴娘娘的侄端木。”
但見淩璿的兒情態,我心中明了。她年方十六,小我一歲,如斯情懷,已然托付,付托之人,便是眼前之人了。
嗬,可真巧,原來他便是唐容嘯天!皇太後剛說的,便偶然遇見了。我清淡地掃他一眼,含笑微微扶了一把。
貴為北郡望族,唐容嘯天的容貌約略具有西北邊民的特征,身板闊綽,臉膛豪氣,大有英武之風。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英挺的濃眉閃現出一抹英勇之氣:“早有耳聞端木才貌獨步揚州,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心口一震,方才隱隱覺得,他的目光一直追隨於我,切切的熱意輕輕嫋嫋地向我拂來,停佇於我的周身,無意卻似有意,有意之中略帶些許驚,驚的底上浮動著靦腆。
淩璿一時怔住,責怪地瞟了一眼唐容嘯天,清水明眸仍是言笑悅然,卻已含了淡淡的疏離。我尷尬道:“唐容公子過譽!”
淩璿凝白的臉上堆起一朵明照人的笑:“端木不是累了嗎?改日定要進宮瞧我哦,我們該好好敘敘。”
畫堂繡閣,碧水夾岸鋪滿奇葩卉,惟是深紅淺白。冷風弄輕柔,徑暗流。三人之間緩緩流動的,亦是詭異的暗潮。
心中冷笑,臉上保持著柔耗笑意、款款如縷,我輕聲道:“是啊,急著回府呢!公主,阿漫告退!”
我的目光從他的腳下迤邐而過,轉身漫步而去。那個青袍男子,清亮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繚繞於我的後背上。隻聽見他惶急的聲音略有歉意:“公主,明日懷宇大婚,草民須回府準備賀禮,草民這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