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抽出繁忙政務的空擋，跡部前往青苑看視菊丸。雖然身為九龍至尊，但跡部同時也是一位父親。作為國王，他勵精圖治、雄才大略，更不為人知的，跡部在作為父親方麵，有著強烈的責任感。盡管有些苛刻，但作為萬乘之尊，謹慎也無可厚非。而他之所以可以放下政務享受閑暇，是得益於手塚。
    王後的責任本來就是輔佐國王以使更好地統治。外人或許會以為這是集嬌寵於權力於一身的無上地位，然而身在其位，才可以體會得到負擔之沈重。在處理內政方麵，手塚比跡部更有手段。手塚所做的一切政治決斷，無不是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
    而對於菊丸來說，他害怕跡部更甚於手塚。或許是由於手塚在菊丸麵前並不冷淡，相較之下跡部就顯得嚴厲，令他惶恐不已。尤其是於父親單處時，菊丸常常是言不對心、辭不達意。
    “英二，‘惜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句是出自《詩經》哪一篇？”
    菊丸十分喜愛兵書，對於純文學卻不那麽嗜好。在這種時候，不二就是他唯一可以抓緊的救命稻草。
    趁跡部冷凝的目光一瞬間沒在自己身上，菊丸眼角瞟向不二，他的貼身侍衛正給他比劃著，指向案幾上一個插著幾枝鮮豔綻放薔薇的高貴花瓶。
    “薔薇……”小聲嘟噥著。可以猜想到此刻跡部臉上慍怒的表情。
    “不二！”
    “回陛下，《采薇》。”
    “好，這次就放過你。”
    凡是菊丸有任何不妥，受責罰的從來都不是他本人。
    好不容易撐到跡部離開，空氣中前一刻充斥的緊張氣氛得以緩解，菊丸解放似的深呼吸，可愛的模樣教人不禁要笑出來。
    不二與他聊起來。隻有兩個人的時間，沒有主仆，隻有交心的摯友。
    “我剛才都那樣暗示你了，怎麽還想不起來。”
    “不二，你剛才幹嘛不再暗示得明白一點？”
    “再明白就要說出來了！”
    “那也要明白點。”
    “那還叫‘暗示’嗎？”
    “哦，是哦。”
    猝然歎氣，然後下結論的表情：“英二是個小笨蛋。”
    “不二！你又說我笨！”
    “因為英二確實是笨……”不二笑得一臉無辜。仿佛逗菊丸是件能夠使人無比開心的事。
    敢用這種語氣對冰國的王子殿下說出這種話的人，大概隻有這一個。能讓菊丸英二牽腸掛肚、摯愛畢生的人，一定隻有不二周助。
    不二被喊去接受命令而不在時，菊丸也不至於感到太落寞。他還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好友，名叫鳳長太郎。與鳳認識，是在與不二和睦相處了幾年後，可也不出最純真的孩提時代。
    鳳是菊丸的禦用尊師──忍足侑士的公子。現任國師的忍足與向日嶽人夫婦，據說在他們年輕時，立下了比當朝丞相乾貞治更輝煌的功績，這從國王王後對他們的尊敬可以略窺一二。在文武兩道都巍然卓著的忍足有著國王對他的充分信任，他正是“能夠進青苑的極少數要員”之一。或者幹脆說，在大臣當中，隻有忍足、向日、乾曾一睹菊丸的容貌。於是，跡部和手塚放心地把菊丸的所有能耐都交由忍足去指導。
    正因為如此特殊的身份地位，鳳也才有可能踏進青苑、成為王子的夥伴。每過幾天，忍足就會帶鳳去一次青苑。
    不過鳳與不二有些許的不同。
    比如，忍足教完了三個孩子動作的訣竅讓他們自己去練習時，不二總是在保證菊丸不受傷的前提下，不急不緩地充當“陪練”；而鳳是隨興出手，從來沒有顧及菊丸的王子身份，攻勢又準又快又狠。
    另一方麵，菊丸的功夫也不比鳳遜色，兩人常常打成平手。但是，是否應該客觀地說，菊丸能有這些進步成績，主要是鳳的功勞呢？
    而鳳，這樣做是不是因為他無法做到不二那樣、懊惱攻防功夫這方麵不如不二，所以不得已才都必須出全力呢？不得而知。
    總之，鳳的特點就是決不迎合菊丸，始終如一地發揮他的耿直本色。即便如此，鳳和菊丸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這天，菊丸又纏著鳳講皇城外發生的事。
    鳳雖然生長在皇城外，但也是重臣家的貴公子，外出的機會並沒有多少。何況即使是出門，不是前往青苑就是拜訪其他大員，路途所見實在屈指可數。
    “啊？長太郎你怎麽就知道這麽點啊，不二知道的還比你多得多呢！”
    鳳煞是不服氣：“哪裏不如不二多了？！”鳳與不二個人之間是沒有什麽隔閡，隻不過菊丸明顯偏袒不二的態度讓他幼小的心靈吞不下這口氣。
    “不止這個，其他也還有很多不如不二啊！”
    “你說說看嘛！”
    …………
    爭吵的解決方法又回到了最遠古的時代。最後，鳳被忍足大聲嗬斥領回家去，菊丸則被不二勸進內室。
    不二一麵柔聲勸著，同時也指出菊丸的不是。王子年紀小，他任性發脾氣都要容忍，他說什麽都是對的，這是所有人都擁有的想法。可這不是沒有例外，那就是不二和鳳。不二順從著菊丸，但這不代表他縱容菊丸。菊丸有不對的地方他就予以指出，當然出口的話都是經過斟酌的。然而在青苑眾侍仆的耳裏，不二的話還是相當不留餘地的，如果有苛刻的總管在場，大致還會視為大逆不道吧？但是隻有不二，菊丸不僅聽得進去，還樂意接受。
    在不二的聯絡下，隔天忍足帶著怯怯的鳳再度拜訪青苑。相見的情景十分有趣。
    離寢宮門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鳳說什麽也不肯再向前走了。另一邊，菊丸在不二的帶領下逐漸靠近門口。
    四目相對，不二和忍足自覺退到一旁。
    約莫有幾十秒的沈默，羞澀、猶豫、矜持從兩個孩子的臉上一一展現。爾後，毫無征兆的，兩人同時向對方奔去，什麽也沒說，隻是抱在了一起。
    孩子自有孩子的解決方式。忍足微笑著離開青苑，放心地去麵見國王，剩下的，交給不二就好了。
    一會兒之後，菊丸和鳳安靜地坐在對弈桌的兩端，計劃著下一步棋子的擺放。鳳單手支著頭，蹙緊的眉頭可以看出他在認真思考；菊丸則是將手指插進他酒紅的頭發裏，還時不時絞絞，清澈的大眼注意力隻集中在一點，長睫毛一掃十裏煙波浩渺。
    不過有這兩個不平靜因子的存在，很快──
    “啊！長太郎，你耍賴！”
    “我沒有！”
    “有！不許悔棋！”
    說來奇怪，凡是與棋類有關，象棋、圍棋、軍棋，鳳很少贏過菊丸。不是故意讓著，而是實力不濟。菊丸盡管時常看上去心不在焉，可是下出的路數，大膽與巧妙連不二也歎服。鳳對此極度不滿，可也無可奈何。悔棋有菊丸擋著不讓，做小動作更逃不出菊丸出眾的動態視力，隻怕到時會被菊丸以及連帶上的不二“懲罰”到追悔莫及。
    眼見著又要吵起來，不二及時滅火。最後就以不二掩護鳳的劣勢收場。
    有了不二，再加上鳳，皇城是不敢再出，但三人溜出青苑逛蕩皇城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
    年齡的數字不斷增大，菊丸清楚鳳有位戀人穴戶亮。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要陪他，鳳完全可以不理睬煩雜的任務，挑個優美的風景，與戀人悠閑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