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杜家莊返回縣城的路上，包公的腦子一直沒有閑著。
    如今，圍繞著“借種”這件事，杜守業、赫老五、宋月貞三人之間的關係，隻能算是有了個輪廓，還不能說是清楚了，因為尚存不少疑惑之處……
    比如說，赫老五是杜守業從遠處尋找來的一名山裏人，宋月貞與他根本不相識。交媾之前已用一大布單罩好，且有丈夫在旁監視（或隔簾監聽），完事之後，便由守業立即送走了。宋月貞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有一次去廟燒香求子，那也是由丈夫陪同去的。再說，即使她與赫老五單獨地走個碰頭，誰也認不出誰來呀！既然如此，怎麼又能聯係上呢，並且宋月貞還將他推薦到娘家做了長工？
    還有，赫老五又是在何時何地被何人閹割的呢？按理說，隻有杜守業得知了他與妻子的奸情之後，才或許有這種行動。那麼，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宋月彬撞見了妹妹與赫老五的奸情，一定是采取遮掩態度，絕對不會告知妹夫的呀？
    當然，最主要的是謀害赫老五的凶手到底是誰（這和謀害陸知縣一案直接關聯）？縱然杜守業得知了奸情，一心想要除掉赫老五，方消心頭之恨，那也對不上碴口。因為他本人、以及他的老父杜金壽都是在赫老五死之前的一個月便已經死去了的呀！
    想到此，包公心中驀然一動——杜守業投河一個月了，怎的沒見屍首漂上來？發現屍體必須立即報案，這是老規矩了，各地的保正、裏正絕不會稍有懈怠。包公清楚知道下遊是鄰縣的漁鄉，漁船蔓延二十裏，漂屍絕不會無人發現。
    會不會杜守業投水遇救，沒有死去？一個月後，偶然與赫老五邂逅相遇，將赫害死？
    基於上述想法，包公回到縣衙之後，便分派縣裏捕頭等人尋找杜守業的屍體；另派張龍、趙虎化了裝也去下遊一帶，暗中訪察是否有人在河中救出一富家公子？
    將人派出去之後，包公又細一揣摩，覺得以上推測十有八九不能成立。因為：赫老五身壯力強，一位富家公子是很難將他勒死，並吊在樹上的，此其一；其二，赫老五吊死的小樹林和陸知縣摔死的八裏橋，相距四裏，都在城南。由此推測，二人被勒死的地方，不會距這一帶太遠，這是由陸知縣微服出來私訪的時間確定了的。可又不會太近。否則容易暴露自己，連兔子都懂得不吃窩邊草呢。
    不遠不近……會不會就在杜家莊？杜家莊在縣城西南，距這兩處地方均有十裏之遙，而且，杜家深宅大院，又沒有仆傭，最是幹隱密事兒的合適地方了！可又一想，不對。杜小元同赫老五無仇無怨，甚至互不相識，平白無故地害死這一陌生人做什麼？再說杜小元瘦小枯幹，怎是赫老五對手？即使他媳婦在一旁幫忙，一個婦道人家，也頂不了多大用處。另外，像他這種人敢動手勒死縣太爺？估計他沒有這個膽量！
    來此整整兩天了，陸知縣一案還是茫無頭緒。包公心急如焚，但在表麵上還要顯得沉穩，不慌不忙。
    晚飯後，包公身著便服到街頭散步。來到一家飯館門前，無意中見柴天波坐在中間的一張桌前自斟自飲、菜肴豐盛，似是已有七成醉意。正在這時，有兩名潑皮模樣的漢子說笑著走了進去。
    “喲，柴大衙內！看樣子，杜小元欠你的賬都要上來了吧？那小子可是發了大財了！”
    柴天波一擺手：“不，不提這個！”
    杜小元？這個農村的閑漢，怎會和柴天波認識？不但認識，還有錢財上的來往？包公思慮著也走了進去，在不顯眼的一張桌前坐下，要了點兒酒菜，準備借此從那三人的談話中多聽出一些門道來。可惜他們下邊講的大多是賭場的事兒，聽了半晌，隻聽出杜小元欠柴天波的賭債著實不少，半年來累計已有七十多兩！除此之外，他們談的再沒有什麼沾邊的了。
    包公從飯館出來，覺得有點遺憾的味道；繼而又想，這已經是揀便宜了。這種道聽途說得來的，原本就大多是虛無縹緲、一鱗半爪的東西嘛！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若想獲取真知，必須深入其中。這就看是否需要、是否值得了？包公越琢磨、越覺得值得。你想：杜小元隻有三間土屋、兩畝薄沙地，歸裏包堆也不值十兩銀子。柴天波憑什麼允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欠下這麼多賬？難道不知就是他傾家蕩產也歸還不起嗎？如今這麼做，是否表明柴天波在幾個月之前，就拿準了杜小元定然能夠�兪苓@筆偌大家業？如此看來……
    包公越想越覺得那裏邊掩藏著許許多多的勾當。那些勾當和陸知縣被害一案，也許沒什麼直接關聯，但是和“借種”，肯定有所關聯，那麼，也就涉及到赫老五，涉及到赫老五，就會和陸知縣被害案掛上鉤了，因為現今已可完全肯定：謀害赫老五的凶手，就是謀害陸知縣的凶手，甚至使用的是同一凶器！
    包公回轉縣衙，立即寫了封信，命一隨從騎上快馬，連夜趕回府衙，交與主簿先生。這封信是調馬漢火速前來，來後不要徑直去往縣衙。約定明日辰巳相交之時，在這家坐落於西大街上的雙盛飯館見麵。
    翌日，包公著便服按時來到飯館，見到馬漢，扼要地講明了情況，特派他一項看來非常容易的差事：混進賭場，盡快與柴天波、杜小元交上朋友。身份嘛，不妨自稱原是京城駐軍的一名下級軍官，因與上司不和，辭職不幹了，現來舅家小住。因為看那柴天波似是練過拳腳，武官身份便於同他攀談結交。另外一點，便是偽稱舅家住在城外，這樣不僅可避免柴天波走訪，還可以在某日托詞天色太晚、城門已閉，到柴家投宿一夜，同榻而眠，夜飲談心，最是容易促使友情迅速增進的了。
    包公這人對大事小事一概細心，力求考慮周到，不出漏洞。以上兩點便是他昨夜寢不成寐時，考慮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