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今兒陰天，晚飯後不大工夫，天便黑了。
    趙老全家的後窗戶很高，張龍趴在後房沿上，不僅屋內談話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借著燈光，還可模模糊糊看到屋中景況。
    隻有堂屋裏點著一盞小油燈，那女人正在煎藥。東間、西間都沒有亮兒，不時地從西間屋裏傳出老太婆輕微的呻吟聲……
    “吱妞”一聲，門被輕輕推開，閃進一個人來。
    “誰？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呀，三年沒見，你還是那麼迷人！”——聽聲音，果然就是馬員外郎。
    “如今你可是個官兒了，黑天晚上的，你私闖民宅，不怕……”“你那老頭子請我來的，說你娘病了。哎，你啥時又出來個老娘呀？”
    “廢話，誰個沒爹沒娘呀？你是從石頭縫裏中蹦出來的！”女人將藥湯潷到碗裏，端進西間屋去，旋即返出，問：“哎，你沒回家去看看？”
    “唉，斷垣殘壁，一片焦土，還有什麼可看的……不提這些了，先讓我親親！”
    片刻無聲……
    女人：“你亂摸什麼，放開我。”
    “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
    “你以為我還是十六七歲呢吧，讓你騙個實實的。你早就又娶上媳婦了吧？”
    “娶是娶了，可她八個也頂不上你一個。哎，你摸摸，跟棍子似的，裏屋去。”
    “不，我眼下哪有那種心情，煩死了！”
    “煩什麼，你往京城找我去，我在外邊買兩三間房子，管保你吃好穿好，享一世清福！”
    “我愁的不是這個。我是愁我娘這時咽了氣，怎麼辦？看樣子，就是這一兩天的事兒，聽說，出城都得嚴加查驗，那些大兵要是開棺查驗，那可怎麼好？”
    “那就驗吧。”
    “啊？我娘苦了一輩子，死了還不能安生！可這城裏又沒處埋，大熱的天，急死人哪！我那苦命的娘……”女人說話帶出哭音來了。
    “好好好，不就這點兒小事嗎？到時，我預先在城門口等著，發個活，叫你們順順當當出城就是了。”
    “真的？我預先謝謝你。不成，你得發誓。”
    “進裏屋，我跪著給你發誓，還不成嗎？”
    二人進了東間屋。
    女人：“還上炕呀，就在炕邊上吧！你急什麼，你還沒發誓呢！”
    “好，我說的話要是不算數，讓天打雷劈！”
    女人嘻嘻笑起來……
    片刻之後，二人從裏屋出來，女人拉住馬員外郎：“你記著，我們埋棺材是出西門，那邊有座亂葬崗子……”
    “我知道了。”馬員外郎走了。
    房上的張龍估摸，眼下也就是戌時光景。
    ……張龍回去向包公複命，稟報了全部過程。
    包公同張龍計議了一番之後，命他將馬員外郎、知縣、縣丞，以及正副捕頭請了過來。
    包公從今日偏午在西門查出一名匪徒談起，繼而推測，本城之內不知藏有多少匪徒為營救插翅虎奔走，很難確保不出大的禍亂，如何防患於未然呢？
    眾人一時語塞，張龍說：“上次本縣二位老爺提議全城大翻檢、大搜捕，今日看來，勢在必行了。”
    包公沉吟不語。縣丞見知府大人不似那樣明確反對全城大搜捕，便接著說：“即使插翅虎藏身隱密，一時未能搜出，別的匪徒怕是總能搜出兩三個來吧。”
    馬員外郎：“經過刑訊，未必不能從匪徒身上查到一些他們頭領的線索呢！”
    包公征詢知縣意見，知縣說：“各有利弊，切需仔細權衡，屬下一時尚無準見，唯大人示下是瞻。”
    包公心說，一言一行都看上峰臉色行事，這種人多被譽為穩當、老成持重，其實最是老奸巨猾。
    最後包公決定：全城大搜查。現已將近子時，今夜來不及了，因為東西南北城同時進行，人手遠遠不夠，至少要從駐軍調來四十人，再說，還得事先通知保正、裏正呢。所以，就定在了明夜子醜相交之時開始。
    縣丞說：“我看，就不必通知保正、裏正了吧？一旦風聲走露，可就壞了大事！”
    包公說：“翻檢民宅，怎能不預先知會地方？當然，要明確宣布，誰個走露半點風聲，以通匪論處！”
    ……人們從包公屋裏走出來，縣丞悄聲對知縣說：“您老是不是再跟包大人講一講，絕不能預先通知保正、裏正。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知縣：“你呀，官大一級壓死人，連這都不懂？他怎麼說，咱怎麼辦，出了事兒有他頂著！”
    其實，包公所以這麼做，包括今晚找來這些人議論此事，正是故意放出風去，以求引蛇出洞，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