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乘期修士瞬間便沒了影兒。
    衝虛渾厚的聲音仿佛還在偌大的殿廳中震蕩，好似撥動過的古琴。“錚”的一聲響過之後，琴弦上的勁兒沒散盡，尤自顧自地抖出未消散的餘韻。
    靜觀真人卻很樂意做個閑人，衝虛一走，他就光明正大地坐上了中間那把椅子，一邊笑一邊道：“嘿嘿。好呀，兩個體麵人都走了，剩下我這個不講分寸的老頭子。自在！真自在啊！”
    淩霄愣在原地，右手貼在玄冰儀上，靈力剛剛運轉起來便被打斷，這滋味就好像嗓子裏噎著一口飯，是一種抓心撓肺的難受。
    變故發生的太快，他腦子裏沒有任何應對舉措。有了又有什麼用呢？
    對於與自己能力相差無幾的人，人可能會產生或是嫌棄或是嫉妒的情緒，至多也不過因為境遇的不同抱怨抱怨老天爺罷了。可是在麵對能力超出自己許多的人的時候，他們卻往往隻能存有敬畏之心。
    無論是庸碌一生的凡人，還是神力通天的修士，都遵著這個理。
    大抵凡人眼中的修士，皆是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世外高人，練氣期或者大乘期，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可對於淩霄這個普通修士來說，大乘期的修士來無影去無蹤，自己在他們的對比下比凡人還要凡人。
    淩霄向來認為自己“什麼都缺，最不缺自知之明”。他根骨一般，資質平平，本來就不是能成為妖修大能的料子。平常總自己開解自己：一隻從人間逃出來的家雞，能得到修仙的機緣，就已經用盡八輩子的福分了。
    可如今認識到自己與大能之間的兩萬五千裏差距，他還是有點灰心喪氣。
    靜觀察覺到淩霄的不自在，便開解他道：“你不用緊張，照著流程來測就行了。我嘛，脾氣沒有師兄那麼臭，事情也沒有浣雲姑娘那麼多。你且放寬心，他們去哪兒是他們的事，你隻需安安靜靜考你的試。老頭兒我跟你打包票，你肯定錯不了。”
    “多謝前輩提點。”靜觀這麼一說，淩霄便後悔自己不該在會試的節骨眼上自怨自艾
    “衝虛和浣雲如此急匆匆的趕赴蓮華小境，必定是招新出了什麼茬子。既然能使動劍修巨擘親自處理，問題恐怕還不小呢！”想到這兒，淩霄給自己提了個醒，“十三山最近異狀頻出，還是應該多加小心多加留意才行。”
    凝神屏氣，吐納調息，最精純的靈力從淩霄的手掌中流出，緩緩注入玄冰儀。
    玄冰儀受了靈力，通體發散出柔和的淡藍色光芒。待光華漸滅，淩霄撤回靈力，玄冰儀閃爍了幾下，便恢複到原本的狀態。
    “築基中期，中品天靈根，你這修為和資質都無功無過，不上不下，倒是挺配套。”
    “弟子不才，平日荒於修行，讓前輩見笑了。”
    “罷，罷。”靜觀擺擺手，“不必跟我客套了，以你的年紀資質來說，現在能達到築基中期，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程度了。”
    淩霄暫時鬆了一口氣，“料想我也不會因為修為的問題過不了關。”
    修為測試完畢，就該遣道童出去叫下一個人了，可靜觀卻好像沒有要讓淩霄離去的意思，反而問他：“釋道題目呢？準備的如何？”
    “……前輩，釋道的時間還未到。”
    “早上便把題目交到你們手裏，如今過去了好幾個時辰，傻子也該悟出來了。”如此突然的決定，靜觀卻像說笑一般隨意，“三天時間太長，我可不樂意招愚鈍的弟子。”
    淩霄身為一個細作，最怕遇到那些能讓自己在一群人中顯得紮眼的事情。
    “前輩，這恐怕不合規矩……”
    靜觀卻不以為意，“規矩還不是人定的？在意它作甚！”說完，便在太師椅上盤起腿來，興致勃勃地等著淩霄答題。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淩霄靜下心思考了一番，整理好語言，沉聲道：“所謂抱虛，乃是天下修士進階所必悟之境界。”
    “哦？如何是必悟之境界？”靜觀配合地發問。
    “修真之人，畢生所求不過飛升而已。若求飛升，必然要順天道而為，既然天道無情，平等對待眾生，不因眾生的喜怒而有所變動；修士也合該如天道一般，絕情去欲，摒棄雜念，達到虛懷若穀的境界，才能體悟天道之精神。”
    靜觀聽完，並不表態，隻微微頷首。“哦。這麼說來，就是拋棄七情六欲，給天道挪地方唄。”
    雖說總結的直白，但很巧妙地指出了淩霄的本意。
    “是。”
    “既然天道無情，為何要創造出一眾有情之物。我活了三千年，聽說過人修、佛修、魔修、妖修、鬼修，哪樣的修士不是有情之軀？你說天道無情，我卻未曾聽說一張桌子、一塊石頭能獲得修煉的機緣。絕情去欲以近天道，那鐵板木塊根本沒有情欲，為何不從存在之初便踏入仙門呢？”
    這一番言辭將淩霄的說法駁了個體無完膚，一氣嗬成頗有氣勢，幾乎可以讓人忽略靜觀那嘲哳的公鴨嗓。
    這番高談闊論把淩霄的話頭堵了個嚴實，淩霄胸中竄起一股無名火，心道：“這老頭兒怎麼這麼難纏，那麼多人不問，非要寒磣我？”
    看到淩霄臉色微變，靜觀笑著搖了搖頭道：“小子，你可得謝謝我啊。”
    “謝……前輩指點……”
    “我倒沒想要指點你。”靜觀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自己的紅鼻頭，“隻是你的解釋和答案差的太遠，我不打這個岔，若是按會試的流程走，你指定進不了內門。”
    淩霄緘口不言，在猜不出對方打什麼算盤之前，最好閉嘴。
    靜觀見他不露聲色，對他的懷疑了然於心，便對淩霄解釋道：“之所以和你說這番話，是因為我有心收你做我的徒弟。”
    “我想做劍修體修陣修法修，可從來都沒想過去景門當符修！”淩霄想起景門在十三山的慘淡境遇，心道不妙。“我得趕緊推了這事。”
    念頭至此，淩霄連忙低頭抱拳道：“多謝前輩厚愛，隻是弟子一直對死門心向往之，恐怕前輩的情，弟子這次是承不了了。”
    “你說你們一個個的，非要扒著衝虛那個牛脾氣不放。”靜觀嘴角一撇，頗像個鬥氣的頑童，“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吧，就算你通過了會試，衝虛那老家夥也不會收你做徒弟的。”
    衝虛向來以剛正不阿聞名於修真界，但看靜觀這信誓旦旦的表情，應是所言不虛，淩霄不由得疑惑：“前輩這話從何說起？”
    “從三千年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