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所在的地方十分安靜，淩霄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他支撐著坐起來，全身都隱隱作痛。
    淩霄眯起眼睛環繞四周，枯樹周圍空落落，什麼也沒有，暗夜裏隻有前方雷虎的一隻眼睛賊亮亮的，其中迸發出來的仇恨和狂躁讓人汗毛倒豎。沒防備被弄瞎了一隻眼睛，它向來睚眥必報，此時卻礙於枯樹周圍的法陣無法報仇，隻能徘徊在枯樹周圍，死死地盯著淩霄二人，尋找報複的機會。
    一輪圓月掛在天上，鴉青色的森林被籠上一層淡淡的白光。月光在枯樹岔開的枝丫間緩緩地流動，枯樹好像結了霜，透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光彩。
    淩霄回頭查看那受傷的人的狀態，他還昏睡著，不過身上兩處可怖的傷口不再繼續滲血，已經初步結起了痂。
    “命還挺硬的。”
    躺在地上的人身著一襲看似樸素的黑衣，月光之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出銀色的暗紋，這等衣著，即使不是十三山中的弟子，也絕不可能出身於小門小戶。他身量不低，卻還有著一種少年人的纖瘦，淩霄有點好奇，伸出手擦拭他臉上的血汙。樣貌初現，眼前人也是個俊俏的少年，白白淨淨，輪廓分明，隻是緊縮著眉頭，緊閉著嘴巴，看起來有點凶。
    “這麼年輕……”
    淩霄突然想起了什麼。掣住眼前少年的手腕，以自身靈力試探，“居然還沒築基！”
    “以他這麼低的修為，怎麼能突破結界進入這篇林子？”練氣期跟金丹期的修為差距太大了，這無論怎麼說都是不可能的事。
    “還是他修為實際在我之上，隱藏得太深所以我探不出來？”可他為什麼要花大力氣隱瞞這件事，連生命危在旦夕之時都不露出真實修為？
    “一大把年紀非要裝年輕人？這是什麼怪癖？”
    “不過看他之前被雷虎揍的那麼慘，也不像什麼高手啊……”
    想了一會兒，理不出任何頭緒，淩霄忍不住開始心慌。“也不知道在這片林子裏待了幾天了，搞不好要錯過宗門會試。”雷虎還在枯樹外圍逡巡，一時半會兒出去不得。眼前這個人還沒有知覺，不能給淩霄提供任何關於枯樹和雷虎的一點信息。
    “那我豈不是要收拾收拾行李回妖域了。”雖說回妖域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是出來兩年，什麼事都沒做成，灰溜溜地回去，實在是丟麵子。淩霄不願意承認的是，縱然是個妖修，他心底還是對十三山有沒來由的向往。
    淩霄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臉，少年還是沒什麼動靜，要不是那一起一伏的胸膛，淩霄甚至要懷疑他早就流幹血一命嗚呼了。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淩霄拍拍身上的土――他本不必多此一舉，身上的衣服因為逃命而變得又破又髒，也不用維持那一點修真之人的風範了。
    淩霄走到法陣內部邊緣處，法陣樣式古老，但還是可以看出是最普通的護身法陣，法陣本身並沒有什麼特色，隻是因為維係法陣所使用的靈力太過強大，所以格外堅實。法陣這東西跟結界不一樣，維持它需要持續消耗靈力。人死則陣滅，做成法陣的人死了，法陣本身便是一堆沒意義的圖形。如今這法陣仍有作用，靠近它，還能感受到強大的靈力波動，定然是一個仍然在世的大能修士設置的。
    “為何要消耗如此強大的靈力保護一顆枯樹呢……這藏山上千年來雖然沒出過什麼大能，卻也安安穩穩。設下這個結界沒有什麼必要……還是說這顆枯樹本身有什麼古怪？可我跟這孩子已經在樹下待了一段時間了，並沒有什麼異狀，這枯樹本身也沒有什麼靈力波動，簡直是枯的不能再枯了……最奇怪的是，這大能修士設下的法陣，我們倆人如何輕輕鬆鬆就突破了？”
    淩霄皺起眉：“這樹這人一定都有古怪。”
    借著柔白色的月光，淩霄仔細地觀察眼前的枯樹，這棵樹的樹皮焦黑，幹枯的發脆。光禿禿的枝丫徒勞地向上伸展，伴著夜色，散發出一股陰森之氣。
    淩霄抬手撫上樹幹表麵，除了顏色，倒沒有什麼其他的特異之處。“不如飛上去看看。”
    這樹看起來有千年的光景，高十幾丈許，淩霄飛到空中，發現本來粗糙的樹皮上竟然有一處十分平滑的地方，上麵刻著一句話：“惟願吾妻昭華，此生無怨無懼，無憂無慮。”筆力蒼勁，在樹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定然是結下法陣之人留的。”淩霄想，“可是刻在枯木上豈不是太不吉利了？難道說是先刻下來，這棵樹才枯萎的？可就憑這維持法陣的巨大靈力，護住一顆樹還不是小菜一碟？”滿腦子疑團無人來解，淩霄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咦？這筆跡似曾相識啊……”
    淩霄又湊近了一點，仔細地觀察眼前這幾個字。可盯著盯著，好像魂魄都被吸走了似的，連眼也忘記眨了，竟獨自怔忡了起來。
    “惟願……吾妻昭華……此生無怨無懼……無憂……無慮……”
    心髒沒來由地鈍痛，好像瞬間被人捏在了手裏。
    “攝魂陣！？”淩霄猛然驚醒，連忙把雙眼從這句話上移開，回過神來，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濕了大片。
    可枯樹就靜靜地佇立在淩霄眼前，沒有一絲屬於陣法的靈力波動。
    “怎麼回事？”淩霄向來自恃非人，感情不如人類那麼豐富。妖修自踏入修行一關時便拋卻父母之情，不受綱常倫理的約束。輕輕鬆鬆就能拋去物欲凡情，這一點比人修更有優勢。
    “這樹沒有靈識，上麵也不帶陣法……”淩霄抹了抹臉，“。。。。。。我怎麼哭了？”
    那是種什麼感覺呢，胸中空蕩蕩的，眼睛又澀又酸。所有的悲哀都壓縮成一聲長歎，歎人本多情世事無情，歎哪有人能一生無憂，歎人總試圖以一己之力對抗天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到頭來還是黃粱一夢。
    “昭華，你和郎君可白頭偕老了？”
    枯樹默然，淩霄突然覺得自己好似一粒沙塵，一個螻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  乎？虛而不  ，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天道無情，萬物有情，凡人隻能拋卻執念和欲望才可能接近天道。所以修仙之人要斬斷塵緣，用盡一生達到無欲無求的境界。此心虛極才可包容天地――不是這顆心可以擴展到容納一切，而是去掉那些原有的物欲人情，才能放得下他物，將自己與天道融為一體。
    “是麼。。。。。。那看似多餘的執念深情，竟然與天道一般重。”
    “真苦。”
    淩霄暫且放下了所有思緒，且棄前塵不問後身，竟然在枯樹前入了定。
    月落日升，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淩霄睜開眼，眼眸清明如水，他的修為竟然漲到了金丹中期！
    

    作者閑話：

    省略號終於是實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