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郡主  第一章 朱砂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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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東都長安逆穎水而西,由漁陽縣折而向南,進入支流伊水,行過六百裏,便進入潁川郡中。潁川郡地處中原腹地,人口眾多,資源富美,加之衝關要塞,七百多年前,乃是光明王朝建都京城之地。建國後四百年間,孝仁帝遷都舞陽,後更名長安,取其“長治久安”之意,潁川由此成為副都,期間貴族世家盤根錯節,雖一時遷之不盡,三百多年下來,倒也散了個七七八八。
    鄭袖站在船頭看著對岸,一條棧道延伸到江中,兩邊泊著兩溜漁船,三五艘貨船正在下貨,更有數不清的漁船散落在四處。岸上人頭攢動,往來絡繹不絕。大約是有許多商販,吆喝呼喊遠遠傳來,雖隔著滾滾江水,卻仍舊喧嘩吵嚷,十分熱鬧。
    “老伯,這便是綠楊碼頭吧?”鄭宿將扇子搭在眉骨處閑閑問道。他們二人自漁陽縣搭乘這小船,一路上舟行甚緩,直行了三月,才進入潁川境中。到此處已是又過一旬。
    “公子多見!此處正是綠楊碼頭。這碼頭雖小,不比潁川碼頭那般熱鬧,卻勝在魚水興旺,鄉親父老們都喜歡在此處買魚蝦河蟹。且這處還有兩樣難得好東西是別處沒有的哩!”
    鄭宿馬上便被勾起了興趣:“是什麼?”
    那船家哈哈一笑,唱道:“鍾氏酒,郭家魚,不清不醒漲肚皮。三郎把歌唱,五妹仿鳥啼,雄赳赳呀嬌滴滴,雄赳赳啊嬌滴滴!”船家唱罷,見船頭兩位公子俱都望著岸邊,以為是在找尋,便接著道:“鍾郭兩家的酒魚,乃是咱們潁川的一絕,往來商客可都是要嚐一嚐的。更有那慕名而來的食客,也是鎮日不絕哩!”
    鄭宿原本見那老伯唱的粗俗,便不甚有興趣,此刻聽他說的這般熱鬧,又正趕上午膳未食,倒是勾引得腹內饞蟲蠢蠢欲動,便不由得問道:“果真有這般好?”
    船家佯裝惱道:“老朽還誆你不成!”說罷也不等鄭宿二人寬慰,又自續道,“且這酒家還有一樣好處——在此兩處吃酒食,便如同了去月娘廟求簽,可得大好姻緣哩。”鄭宿聽到此處,不由好笑,奇道:“怎麼講?”心中卻有了大致猜想。
    船家打量他二人年輕風流,一路上也未提及夫人家眷,或正欽羨著好姻緣,便有意引道:“郭三郎和鍾五娘是咱們潁川有名的神仙眷侶哎。據說未嫁娶的小姐公子吃了他們的酒魚,俱都很快尋得如意佳人,做得神仙夫妻哩!”
    鄭宿聽到此處,便朝身側鄭袖笑道:“那你我二人,可得去嚐一嚐了。”
    鄭袖也不應他,倒反向那老伯調笑道:“那已嫁娶的相公夫人吃了,豈不是如蜜裏調油,一生一世都再也不會分開?”這話正對船家所想,那船家便不由哈哈大笑,道:“公子所言甚是哩!如公子這般風流聰慧,若是吃了這酒魚,怕不得個天仙似的美嬌娘哩!”
    鄭袖還未答話,鄭宿便笑得直打跌,從懷中摸出一把碎銀子扔給老者道:“謝老伯吉言!我們兄弟二人遊曆大江南北,正是為了給我這幼弟尋那稱心如意的美嬌娘啊。無奈好女易得,心意難求!”說罷作歎息狀,顯是遺憾非常,私下卻朝著鄭袖擠眉弄眼,好不惱人!鄭袖抬腳就踹過去,他連忙一個旋身躲開,口中卻調笑道:“好弟弟,你莫要害羞,我們下了船便去喝那鍾氏酒,吃那郭家魚,好教你盡快尋得美嬌娘!”
    鄭袖踹他不著,心頭著惱,恨恨道:“慈幼敬老,長兄豈可專私?你我還是先為小弟找到弟妹再說吧。”鄭宿見她雙眸凝如珠玉,俊顏微酡,想起前不久在長安陳家二公子被她嚇得狼狽摸樣,頓時調笑道:“‘陳阿嬌’都被你嚇跑了,再不去求求姻緣,小心一輩子都娶不到嘍。”
    鄭宿所說,乃是去年年初丞相家二公子陳群上門提親,卻被她嚇走之事。陳氏乃書香門第,文官世家,去年秋闈陳群高中狀元,便借此在年初向鄭國公提親。但陳群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雖才高八鬥,也不得鄭袖欽賞。鄭宿得知妹妹心意,二人合計後便將陳群約去演武場,讓他在一旁看著鄭袖和一群黑衣武士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天架,那場麵直把陳群嚇得一頭冷汗,從此再也不上門了。
    鄭袖被他打趣,立時反唇相譏道:“彼此彼此,連祁陽也被你嚇得退避三舍呢。”這件事實是他二人捕風捉影。歲朝大宴上,祁陽郡公主風華絕代,一舞傾城,王孫公子趨之若鶩,獨鄭宿視她如無物。她再三示好,皆被婉言相拒。後母親問鄭宿對她意下如何,鄭宿不置可否,卻特意在祁陽麵前輕薄漫語,行為不矩,將祁陽羞得心花綻放,卻偏偏又撞見他當街調戲妙齡少女,言辭風流,舉止輕佻,端的是拈花惹草,三心二意。自此祁陽視他如無物,聞他之名,徑相遠離。實則祁陽郡公主所見者皆是鄭袖所扮。
    他二人一胞所生,鄭袖初潮之前同吃同睡,之後亦是除睡覺外形影不離,雙方之事無不知悉,此刻互揭長短,相視中俱都體味到其中趣味,兩廂但笑,惱意頓消。鄭宿還念著那鍾氏酒、郭家魚,知鄭袖並非不想去,便笑道:“要不這樣,我們打一架,你贏了便聽你的,我贏了便聽我的。”
    鄭袖豈不知曉其意?這一路行船,兩人雖偶有拳腳,但水闊船小,哪裏施展得開?此刻被他一提起,實是有些手癢,便道:“好!”鄭宿看快到岸邊,先付了船資,兩人便騰挪開打。他二人自小一同長大,同門同師,同學同練,時常互相切磋,雖男女有別,實力卻是相當。平日二人意見不合兩廂爭奪之時,便以武決勝負,倒是輸贏各占其半,誰也沒討得便宜。
    那老伯不及阻止,他二人便已鬥得難分難解,不多時便跳開渡船,踏著江水往岸邊去了。那老伯見他二人手腳不停卻踏水無痕,濕不沾身,可見功力了得,知勸阻不了,又得了船資,便不再計較,隻望他們鬥完再去吃些鍾郭氏酒魚才好。想罷便慢悠悠劃船走了。
    鄭宿二人自江邊鬥到岸上,將岸邊一群卸貨的小子嚇得如飛散的馬蜂窩般紛亂不堪。倒不是這些小子們膽小,實是他們切磋得場麵有些嚇人。二人你送一招八仙過海,我便來一趟霧裏探花,招式快的閃花眼睛,教人看不分明。雖兩人都沒刀槍棍棒在手,倒比平日裏拿著刀槍棍棒的家夥還厲害,兩人轉戰間所到之處人群皆紛亂散開。幸好他二人在街上打鬥慣了,雖經過許多攤鋪,倒一拳一腳俱都避了開去,沒把小商小販的攤子掀了。
    但到底這一路上不是那麼順暢。鄭袖伺機跳起,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朝鄭宿踢出一招龍戰於野,卻被鄭宿以淩波渡劫給躲了過去。偏偏鄭宿閃身之後還有一群人正好走過來,鄭袖力灌雙腿一時收束不及,雙腳正正踢在當頭那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踢倒,幸而後麵跟著一群師兄弟拖住,才不至摔倒。但鄭袖這一腳雖有點到即止之意,卻也使了三分功力,那少年當下便側頭嘔出一口血來。
    鄭袖登時放卻打鬥,奔將過去,道歉之辭還未出口,便有一青年衝出擒住她,怒道:“無緣無故,你這人做什麼打人?”鄭袖原本愧疚之心被這一聲誣賴堵在胸口,當下便生出幾分惱意,正欲發作,身子便被人一帶,卻是鄭宿將她護在身後,沉聲朝那青年質問道:“你在做什麼?”他生平最愛護這個妹妹,雖平日裏兩人為誰大誰小爭鬥不休,各有輸贏,但鄭宿每每將她作妹妹護著,容不得別人欺負她分毫。此刻見她被一個粗鄙之人擒住,登時怒意上湧,就要動手討回來。
    眾人原本見那少年公子一身銀月色印花綢衫,腰間別著一支玉笛,墜著盤龍寶玉,難掩雍容華貴之氣,加之容顏俊美異常,一望便知不俗,但師弟無端被踢,又怎咽得下這口氣,因此便怒而發難。此刻卻見這人兄長與他一般模樣,二人區別隻在一扇一笛,禁不住都有些呆愣。
    原來鄭宿兄妹二人乃是一胞龍鳳,形貌無差,加之二人常意氣相爭,你有的我也要,你會的我也需得比得過,因此上兩人各方麵都不分伯仲,就連名字,兩人也是爭得不可開交,最後取同音不同字的宿與袖才作罷。
    鄭袖見眾人眼神在他們兄妹二人臉上逡巡,知他們所想,也不以為意,隻望向被踢之人,卻不意兩人眼神相撞。這一撞,便猶如烈日遇涼風,寒冬曬暖陽,更如在煩心時聽到令人舒暢的曲子,鬱鬱時讀到慷慨激昂的辭章,直激得鄭袖想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想要和他對酒當歌,想要同他說千千萬萬句情話,虛度餘生所有年華。
    你當她看到了什麼?
    隻見那被她踢到之人,乃是一個幹幹淨淨的年輕公子。那公子俊顏濃眉,膚色白皙,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如雙鳳飛桃花,墨珠落玉盤,沉沉靜靜,眼底傷痛猶如深潭,彼時無情無意地看過來,直令鄭袖忘乎所以,魂飛魄散,不知今夕何夕。又見他麵冷如玉,渾身上下一絲笑容也無,偏偏雙唇似兩片薄薄的桃花刀片,讓人忍不住想象他情動後的神態,從飛揚恣意的眉眼、痞痞勾起的唇角到酒到杯幹的豪氣。。。倘若兩人一起逛街吃酒,不知有幾多樂趣!這樣一番想象下來,鄭袖隻覺整個人都要化成軟軟一汪春水,忍不住想要去撩撥他。
    這番情境下,鄭袖哪裏還有什麼惱意!又見他麵色有幾分蒼白,嘴角還殘留著血跡,憐惜之情便如那無邊春水掀起滔天巨浪。她躍出鄭宿身旁,欣喜地向那公子眨了眨眼,做了個江湖禮拱手道:“我們兄弟二人打鬧玩耍,不意傷到這位公子,十分抱歉。正巧在下略識醫理,不若讓在下為公子查看下傷勢如何?”不想那公子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便涼涼轉開,低低道:“不必了。我們走吧。”言罷不顧師兄弟們的不忿,當先便繞過鄭宿二人朝西去了。
    此刻鄭袖心中的驚濤還未散去,巨浪也還在發浪,是以對此並不以為意,反倒激起豪情萬丈:美人如花隔雲端,她偏要騰雲駕霧,摘了他去。
    如此想著,鄭袖便一把拉住鄭宿道:“走,我們跟上去。”
    

    作者閑話:

    其實這就是三個混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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