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的實驗比以往更為煎熬。或許是我的錯覺吧，被綁在拘束椅上的時候，我總是覺得那扇永遠看不清的玻璃外，周離一直在看著我。
    這種幻想讓我難以抑製的心痛，假象也好，巧合也罷。不論如何勸說自己，他確實是至今為止同雲雙最為相像的人。“他正在看著我走上絞刑架”這樣的念頭此起彼伏。他的漠然似乎將我的苦痛放大數十倍。
    像是被人撕破了皮囊，赤腳走在荒原上…
    玻璃沉默的反著白光，我沒有再看計時器，隻是死死望著玻璃上的光點。像是能透過他看見什麼似的。
    十秒結束。
    我仍舊不知道在那五秒裏，我說了些什麼。
    實驗室的燈也滅了，隻有計時器閃著紅色的光，我模糊間看見玻璃上有個跳動的黑色影子…我知道這是我的幻覺，已經不是一次了。
    從第一次實驗開始就會有產生幻覺的後遺症。
    我享受於這樣的幻覺，因為除了死亡，也隻有這種方法能讓我再見一麵雲雙。
    我今天罕見的沒有看見雲雙，幻覺裏隻有一個安靜的黑影，兀自佇立在一道沒有光的玻璃後。我情願他永遠洇於黑暗之中，因為我知道我夢到誰了…這個事實很讓我恐慌。
    “錫？”有人遮住了我的眼睛。“你怎麼哭了。”
    後知後覺的抬手撫過眼眶，才發現流了一手的淚…
    “謝謝。”
    我精神恍惚地推開那隻溫柔覆住眼瞼的手，搖搖晃晃走到玻璃邊。
    我一步一步靠近那個影子，像是咒術驅使，卻更似人已瘋魔。
    實驗室裏四處走動的人很多。他們有的揮舞著雙手試圖抓取空中並不存在的什麼東西，有的大笑著淚流滿麵。
    我一直向前走著，影子在玻璃外。我發了狂一樣猛砸著這塊機槍都掃射不開的玻璃，拳頭砸在上麵很痛…
    我聽見尚未痊愈的指骨裂開的聲音。
    長了刺的藤蔓死死拴在我的心尖上，我每砸一下，心就一抽。額頭的汗流進我的眼睛裏，我感覺手似乎被咂出了血，手指的骨頭勉強還連在一起，隻是從斷掉的連接處裂開了很多道口子，血糊了一手，玻璃上有清晰的印子，幹涸的血在玻璃上反著磚紅色。
    影子一直在，他看得見我…他就在牆外。
    我看見他伸出了手，影子的手微微伸向我，輕輕覆在我頭頂的玻璃上…
    全身力氣被抽幹，我甚至沒有辦法支撐住自己站起來。
    心尖上的藤蔓還勾連著皮肉就被生生扯開…疼痛不能自已。我拚命用斷掉的手指往上抓著…
    血跡在玻璃上蜿蜒。
    影子一點一點清晰…
    我隔著玻璃想牽住他的手。
    藤蔓在他的手裏，是長在血管裏深沉的糾集。死死牽動著我向前，向後。埋在血肉裏的愛戀其實就是毒瘤，我尚未回過神來，它就已經爬滿了我的骨髓，我的血液，我的神經…最後在心尖最細嫩的地方紮根。
    這種血紅色的愛情是撼動不得的。不然像我一樣，活生生扯下一顆帶著溫度和鮮血的真心…卻隻能跪著捧起滾燙的愛，疼得直抽氣也隻能看著他把玩著縛住我的藤蔓，還因為他隔著玻璃的一根手指而心滿意足…
    我是被守衛拉開的，重重砸在地麵。
    我又回到了這個治療室，這裏的記憶實在不怎麼美好。
    實驗室的滿天星還在，地上的水漬幹了，一地的枯枝敗葉沒有人清理。
    斷骨已經被接上了，關節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包得很細心，但手還是腫得像粽子。
    我其實很喜歡滿天星，從前總喜歡買一兩把放在屋裏，因為是幹花不容易壞，所以總是一放就好多天…
    我想撿一朵滿天星，但手指沒法彎曲，所以隻能用纏滿繃帶的手在地上劃拉。最後好不容易用手夾住一朵，還沒夾穩，就從掌縫中滑了下來…靠!我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卻在轉身時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悶笑。
    周離還是穿著那件白大褂，站在門邊笑。這一次不同於以往的譏諷，笑得很真，一時間和雲雙朝我笑時一般無二。
    “沒事吧？”他見我回頭，也沒有偷看被發現的尷尬，動作自然地撿起地上的滿天星。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他捏著花莖笑得直顫。
    半晌後，他才將花插入瓶中，挑了一隻尚完好的，笑著遞給了我。
    猶豫了些，最後還是接下了，我把它慢慢放進口袋，雖然做著不屑的態度，但還是收得小心。
    “你喜歡滿天星？”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你不喜歡？那幹嘛擺出來…”或許是還記著他先前笑我的事，口氣不好的回敬道。
    “因為我有讀心術，知道你喜歡。”他伸手撥弄了一下瓶裏的花，幹掉的花苞撲簌簌掉了不少。周離說話的時候不管怎麼不靠譜，語氣都是認真的，直直望著你的眼睛。這一點和雲雙很像…
    “油嘴滑舌。”沒有理會他刻意的撩撥，我偏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眼神。
    “那你猜猜我喜歡什麼花？”他卻像是來了興趣，不依不饒。
    “幼稚。”兩個人像小姑娘一樣，最後一句我沒說出來。
    “是啊…確實挺幼稚的。”他笑著搖搖頭，“我沒什麼喜歡的花…”
    “你喜歡蒲公英嗎？”
    我有些猶豫地問，這是一個不太高明的試探，我從問出口的那一秒就意識到了。
    周離看了我一眼，笑意漸濃，隻是他嘴角的弧度每上揚一分，眼神就越冷一分。
    “不喜歡。”他微微錯開頭，依然笑著。“我喜歡風信子或者鳶尾花，唔--玫瑰俗是俗了點，但也還不錯。”
    “女孩子都喜歡這種。你知道的，約會時候總要…”
    他在撒謊。
    在他侃侃而談的時候眼神始終沒有落在我的身上，他回避著與我的一切接觸…
    細看下來，除了性情大異外，他幾乎與雲雙沒有什麼不同。
    他也意識到了，似乎在竭力回避這一可能性。
    而我是意識到了，卻不願意相信。
    當年不是也沒有人找到雲雙的屍體，也沒有半點消息透露過他的死亡詳情。
    雲雙和周離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們一樣冷靜，卻不一樣寡情。
    而我恰是不願意接受一個不愛我的雲雙，一個處處設防，步步試探的雲雙。
    可是現在，我不想再騙下去了。這個故事裏麵的騙子和傻聽眾最好把這出戲演完。我是傻子聽客，現在決定堵上一切去買一個騙子的一句真話。
    這場賭博我贏不了，就會死。
    “周離…”我慢慢開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凝重…“你現在還想嗎？”
    “關於了解我的一切…”
    “什麼？”他驚詫的目光直直撞進我的瞳孔。分不清是因為喜悅還是訝然。
    我頓了頓，嗓子有點緊，使勁吞咽了數次才緩緩開口。
    “我說…你準備好了麼？關於了解我的一切…”
    “我想知道原因，你做出決定的原因。”
    他的表情恢複得很快，隻一瞬就與平常無二。
    “周離…有些事情你意識到了，我們不用說清楚。”我心下了然，沒有過多的言語，“至於原因…哪裏有什麼原因？不過是我樂意罷了。”
    他沒有說話，沉默的看著遠處，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手術台上的血跡斑斑。
    “我喜歡蒲公英…”
    他開口，連吐字都不甚清晰，微弱到幾乎不可查的一句話。
    於我而言
    勝過這世間
    所有最繾綣動人的情話…

    作者閑話：

    下一章是甜的，相信我，回憶殺持續-第三人稱的回憶體。
    大家依舊是多多提意見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