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間繚繞著輕霧。太陽雖然已經升起來了，但光芒一點也不刺眼，它在天邊懶懶地躺著，低調地在山巒間徘徊。
    黎冉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落在後麵的，這大概跟他一邊爬山一邊欣賞路邊的美景有關。總之，當他從半山腰的石階望出去的遠方風景回過神來時，穆清陰已經帶領別人把他遠遠甩在身後了。
    隻有顧子默還不緊不慢地，在自己前方幾米遠的地方悠閑地走著。
    山不陡，但是極考驗人的耐心。長長的石階好像望不到盡頭，不斷圍著山體盤旋蜿蜒，拐過一個又一個彎，前方卻依然還有長長的道路。唯有路邊的春日風景能讓人多少感到安慰，看到從枯枝上萌發的新芽，再堅硬的心也會變得柔軟吧。
    想到這裏，他便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跟顧子默心安理得地落在最後。
    黎冉在落後顧子默幾步的地方，不時偷偷打量那人的側臉，可能是因為有細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的緣故，今天他給人的感覺柔和了許多。
    “看什麼？”顧子默猝不及防地側過腦袋看了他一眼。
    他嚇了一跳，但也隻是慌亂了一秒。
    “那裏有隻鬆鼠。”他指著顧子默身後的一棵樹。
    顧子默轉頭掃了一眼，那棵鬆樹枝椏空蕩，別說是鬆鼠了，連隻蟲子都沒見到。
    “噢，跳走了。”他若無其事地說道，繼續往前走。
    顧子默跟了上去。
    黎冉背著手踩著石階，盯著前方幾片枯黃的落葉道：“第一次見你穿除了西裝以外的衣服，突然有點不適應。”
    顧子默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色的POLO衫，亞麻色的褲子。他平時確實沒什麼機會穿得這麼休閑。
    “總不能西裝筆挺地過來爬山吧。”他不以為然。
    “清陰告訴我你也要一起爬山的時候，我挺震驚的，沒想到你竟然會願意。”
    “盛情難卻。”
    他假裝不經意地掃了黎冉一眼，在清晨從葉縫間漏下的變幻不定的光線中，黎冉的身邊似乎浮著一層淡淡的光。
    “在你看來，我就應該整天坐在辦公室裏皺著眉頭看文件？”
    黎冉被這句話逗笑了，眼晴微彎，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以及坐在公園裏皺著眉頭發呆。”
    “為什麼我非得皺著眉頭？”
    “你總是給人一種不苟言笑的印象。”他說著，又想起那天在杜思蘅家裏看到的雜誌，“不過，你在雜誌上給人的感覺比現實中冷多了。”
    “雜誌？”顧子默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但很快就意識到他所說的應該是自己前幾個月接受的一家商業雜誌的采訪，“你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翻那種雜誌的人。”
    “偶爾看到的，瞄到你在上麵，就多看了幾眼。”黎冉緩緩踏著石階上隨風晃動的細碎陽光，嘴角帶著笑，“要是你成天都像雜誌上這麼嚴肅，員工應該會很怕你吧？”
    “他們如果不怕我，這才是大問題。”
    “幸好我不在你手下工作。”他調侃了一句。
    “光耀要是有你這麼懶散的員工，早就被辭退了。”顧子默不讓步地駁了一句。
    “說的也是。”他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除了書店員，也找不到別的適合我的工作了。”
    看著他在前方邁開輕快的步伐，顧子默問了句：“你原本是怎麼規劃未來的？”
    所謂的原本，指的是三年前，沒有發生那件事之前，如同一個自體發光的閃亮新星的黎冉，在三年前到底有何種抱負？
    現在的黎冉撓了撓腦袋，淡淡答道：“我忘了。過去的事情，太遙遠了。”
    對現在的他而言，三年前的事，就像史前文明般，已經是他觸不可及而又模糊不堪的回憶。
    他不想去記，也不願去記。
    “如果你想重新開始，我可以幫你。”顧子默這麼說，“光耀旗下的子公司類別很多，你可以考慮考慮。”
    他有些吃驚地看了一眼顧子默，隨後笑了笑：“謝謝，但沒這個必要。我現在過得很開心，也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顧子默點了點頭，但沒說話。
    “這幾年，我慢慢想通了。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變數和偶然事件發生，我們都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災難什麼時候降臨到自己身上。也許我今天還跟你一起爬山，但明天我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我們能把握的隻有當天，所以，每天都要盡量做些會讓自己感到開心幸福的事情，那麼就算明天死去，也不會留下太多遺憾。”
    黎冉從前方扭過頭來，沉靜地看著他：“顧子默，你有什麼想做而未做的事嗎？”
    他想了想，“太多了。”
    “要及時去做，不要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時間。”黎冉如同智者般，露出曆經歲月洗練的微笑，“有想去的地方，就去；有喜歡的人，就告白。沒必要想太多。”
    顧子默總覺得他話裏有話，尤其是說到“喜歡的人”時，黎冉的目光閃了閃。
    “顧子默，你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嗎？”
    他不禁失笑，試問誰會問一個跨國企業的總裁到底喜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但黎冉的思路就是與常人不太一樣。
    他並未感到問題的唐突，反而覺得挺有趣。
    “不喜歡的話，難道還能辭職？”
    黎冉卻很認真：“難道你要一輩子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有些工作，更多是一份責任。喜不喜歡，不重要。”顧子默多少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黎冉淡淡地看著他，眼中有一絲傷感：“顧子默，你總是正麵現實。不像我，隻會逃避。”
    語氣雖帶了些對自己的調侃，但聽得出他略有些低沉的情緒。
    不等顧子默開口安慰，他又笑了起來：“怪不得我當不上總裁。”
    “你不也有自己的閃光點嗎？”
    “比如說？”
    “比如說看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書。”顧子默聳肩。
    他的笑臉終於明朗起來：“說得也是，在讀書龐雜方麵，可能沒人比得過我了。”
    前方有清爽的涼風吹來，兩旁的樹木開始變得稀疏，眼前的視野也漸漸開闊，看來快到山頂了。
    “其實相處下來才發現，你還挺溫柔的。”黎冉突然蹦出這麼一句，“所以對自己要有自信，有喜歡的人，就去追吧。人生苦短啊。在這個世界上，能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多不容易啊。況且你們也郎才女貌的……”
    顧子默皺著眉頭看他，正要回話，前方突然傳來穆清陰的朗聲叫喊：
    “小冉，你們怎麼這麼慢，我們在山頂等你們半天了！”
    黎冉朝站在山頂上的穆清陰揮了揮手，笑著小跑過去：“就來了！”
    顧子默仍舊是慢悠悠地走著，神色黯淡地看著前方那個越跑越遠的身影。
    這個人，剛才是在暗中鼓勵他去追宋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