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久未天晴的關係，今日的晚霞格外美。天邊的積雲像被火燒著，熊熊地煥發著金光，絢爛的色彩鋪滿了整片天空。城市高樓的玻璃外牆在天空下反射著耀眼的橙光，身在洋紫荊盛開的公園裏，站在微風陣陣的山坡上，看著晚霞如同錦緞般延綿至遠方，會忽然忍不住想感歎一番世界的美好。
    “看到這種美景，多少會覺得，活著也挺不錯的，是吧？”黎冉看著晚霞，順便岔開了話題。
    “因人而異。”顧子默盯著晚霞，卻並不如黎冉那般款款情深，“我就是在這種傍晚，接到我哥的死訊。”
    黎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以前搜索過的新聞頁麵又浮現在眼前。
    “我看過那個新聞。”他小心謹慎地說。
    顧子默神色並無異樣，他在說這件事時語氣很平靜，仿佛話題是關於十年前他路經一座花園看到的一隻蚱蜢。
    “那個時候，我媽崩潰了，她根本不信，說要親眼看到我哥的屍體。但我說飛機都燒得差不多了，就算看到屍體，也根本辨認不出來。她瘋了一樣地哭，嚇到了小文。雖然小文當時才三歲，但已經懂得很多了，也知道什麼是生，什麼是死。葬禮過後，他就不再開口說話了。”
    但是自那個雷雨天顧文開口說話後，其後他便像個正常的小孩子一樣，再也沒有了語言障礙。
    顧子默遙望著公園遠處的草坪上一個牽著小狗散步的男孩，唇邊浮現欣慰的笑容：“不過，二助比一百個心理谘詢師都管用。”
    “人總是更容易向動物敞開心扉。”黎冉側過頭，看著他的麵孔在天幕下漸漸加深，“你呢，你還好吧？”
    “我？”顧子默匪夷所思地看向他，“我有什麼問題？”
    “心結之類的，解開了？”
    “我哪來的心結？”顧子默總是以反問來回答問題，以此來表明他對黎冉提出的問題的不屑態度。
    “比如說看到傍晚的晚霞，突然想哭之類的。”黎冉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你看我現在像是想哭嗎？”顧子默瞪了瞪他，特地彎腰湊近了他的臉。
    距離突然拉近，黎冉不覺怔住了，連始作俑者顧子默也忽然屏住了呼吸。
    暗藍的天幕下，黎冉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琥珀般透明的瞳孔此時近在眼前。湊得這麼近，突然覺得那眼中有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兩人以極近的距離對峙著，沉默隨風蔓延。
    黎冉後退一步，別過臉去，先行結束了這場漫長的對視。
    顧子默也有些尷尬地扭過頭，假裝在鑒賞遠方的風景。
    “那就好。說明你不是個脆弱的人。”黎冉突然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仿佛方才漫長的對視不曾有過。
    顧子默找不到話來應答。
    黎冉望著他，微微笑道：“你哥會坐上那架飛機，不是你的錯。我媽的死，也不是我的錯。我們都沒必要有負罪感，對嗎？”
    顧子默一怔，隨即點了點頭，眼中有閃亮的光芒。
    “要向前看。畢竟，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對嗎？”
    有風吹來，黎冉的發梢在風中飄動。
    “我會向前看的，顧子默。所以你也要向前看。”
    顧子默自漸漸變暗的天空下，看著黎冉閃閃發亮的雙眸，不由地道：“你還真像二助。”
    他一怔：“我還是第一次被別人說長得像狗……”
    顧子默禁不住笑起來：“我指的不是長相。”
    黎冉表情更震驚了：“比起被說內在像狗，我寧願被說外表像狗……”
    顧子默連解釋都放棄了，幹脆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黎冉不甚理解地看著他舒心的笑臉，雖然納悶，但也微微露出了笑意。
    日暮的天穹下，兩人的剪影像一幅色調溫暖的風景畫。
    那天，從公司出來的時候，顧子默的情緒本來是非常糟糕的。他接手光耀集團這段時間以來，底下的人蠢蠢欲動，高層的人冷眼旁觀，每個人都等著他把事情搞砸。那天，集團的幾位大股東更是以近期的盈利狀況來質疑他的能力，欺軟怕硬地提出諸多過份的要求。雖然顧子默都一一拒絕了，但被這般質疑，還是令他身心俱疲。
    他緊繃的神經仿佛隨時都會斷裂，他感到喘不過氣。
    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黎冉。
    跟黎冉聊天，完全不需要考慮措詞遣句，也根本不用再三思慮。他是個很簡單的人，直來直去地說話。他也是個很神奇的人，仿佛魔法師，能將沉重變得輕鬆。
    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經曆複雜的人，才能如此舉重若輕吧。
    在與黎冉的談話中，他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變得輕鬆。雖然問題一個也沒有解決，但他的心情變好了，至少那些令人厭煩的問題，此刻不再是不可跨越的巨石與鴻溝。
    那種仿佛立在懸崖時刻要掉落深淵的緊迫感消失了。顧子默鬆了一口氣。
    黎冉就是這麼神奇的一個人。
    像二助一樣，以自身的存在，治愈著他人的心靈。